刘绪说完,站在他身后的田安走出来, 手里捧着托盘, 其中躺着一张纸, 上写一排字, 颇有几分翻牌子的意思。
“陛下, 这是礼部拟取的年号, 请陛下过目。”田安低着头颅,高高举起托盘,宫女过来帮他把托盘送到徐璎身旁。
徐璎从托盘里拿起那张纸,忍不住叹气,没想到都第二年了,她还没死。
寂静的屋室之内响起一声叹息,田安心头猛跳,抖如筛糠,陛下这是不满意礼部选的年号?
因前些年旱灾不断,所以礼部取用一些祈祷风调雨顺、年丰时稔的吉祥字样,又考虑到皇帝心情,在后面加了些歌颂文治武功的好年号,莫不是陛下觉得太俗了?
田安已经开启头脑风暴,徐璎还在想选哪个年号好。
应天,天保,这不是令人想起她登位时那段奇异场景?不成。
永宁、太平、嘉禾、顺丰、隆昌、圣德……眼花缭乱,寓意都太好了,徐璎勉强看中“福宁”二字。
福宁,弗宁,不安宁。
“就用‘福宁’吧。”徐璎挑出。
田安松了一口气,又道:“陛下,迁都事繁,今年春祭该如何安排?”
想到祭祀,徐璎头大,揉揉眉心,“繁文缛节,能去掉的都去掉,不要铺张。”
田安心里有了底,不过还是有些惶惶不安,万一太过简单,像是偷懒,陛下借此贬谪,他上哪里说理,还需提前说清楚。
“行了,都由你操办,拿不准的地方就问刘相。”田安张嘴,徐璎就知道他要跟自己磨工夫,赶紧把责权甩出去,速战速决。
徐璎迅速偏过头,看着刘绪转移话题:“还有一事,我听闻民间对女医学院有反对之声,在寺庙墙壁题诗议政,刘相,你可知晓?”
刘绪站在原地,话题陡然递给他,不由滞了滞,思索片刻后,出声道:“回陛下,臣略有耳闻,这些士子实在大胆,妄议朝政,陛下可要下令拘捕,惩一戒百?”
徐璎欸一声,“相公此举未免太过残暴,士子热血,心怀报国之志,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有何不妥,怎么动不动就要拘捕?”
刘绪张大眼睛,他残暴?
前些时日,孙卓趴人墙头窥视群臣,因受贿下狱的官差小吏挤满牢房,到底是谁更残暴!
“那陛下以为如何?”
徐璎道:“去将其中诗句文章流传广泛的作者召到朝廷来,他们的诗文能传播,想来是有点才学本事的,我要给他们授官。”
刘绪大吃一惊,提醒道:“陛下,那些人轻狂无礼,未有陛下远见卓识,批评指责之语浮薄,不值得参酌,征召过来也是无用。”
“无妨,相公没听过邹忌讽齐王纳谏的故事吗?君王治理国家,要广泛听取各方的批评意见。”
“这些士子的话语既然在民间有反响,那就说明有不少人是认同他们观点的,我又怎能置之不理?况且他们明知危险仍敢发声,这是世间少有的勇士啊,应当立即召他们前来,指出我的错误和不足,加以改正,这样国家才能繁荣昌盛!”
刘绪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神情古怪,盯着徐璎的脸孔怔怔看了半天,眼光复杂。
她竟然还知道虚心纳谏的道理?当初他劝谏的时候,她可是一概不理的,这会儿怎么突然想明白了,还要给那些骂她的人授予官职!
不对劲,这太反常了,活见鬼。
刘绪观察她的脸色,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破绽,然而徐璎一脸真诚,求贤若渴,没有任何不悦。
她是假借征辟的名头,消灭民间反对之声吧?那些人做官,就不敢再胡乱说话……一定是这样!
刘绪看穿了徐璎,心中聚集的那股怪异之气瞬间消散,他就说,徐璎不是那样的人。
回头扫见田安和其余人皆是敬佩之色,刘绪吹吹胡子,进入仕途几十载,这点事情都参不透,被表象迷惑,白做这么些年官了。
*
赵应中宿醉醒来,头疼欲裂,翻身下床,摇摇晃晃地扶墙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碗过夜的冷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哐啷一声,门应声而开,跑进来一个少年,慌张地冲向赵应中,急声道:“赵不中,你收拾收拾,快跑吧,我听我爹说,朝廷要抓这段日子里议政的人,你快走!”
“赵不中”是赵应中的外号,因为他屡次赴考落第,身边人便都称呼他为“赵不中”。
赵应中才醒过来,放下碗,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议政的人那么多,抓不到我身上。”
“不是啊,听我爹说,你的那篇《论女医》传到陛下案前,陛下点了你的大名!”
赵应中如遭电击,倏地清醒过来,呆呆地站起身,双手抓住对面少年的肩膀,牙齿不自觉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