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见过丞相。”
“老人家不必多礼。”谢珩伸手将其扶住,温声开口,“听老人家口音,是蜀中人?”
“然也。”老人点点头,踌躇片刻,低声开口问道,“早闻丞相曾与温小将军共赴塞北,可曾见过林家二郎林子初?”
谢珩目光一动。
他命白淙去烧茶,又让白泽守在外面,这才引老人入座。
“老人家问林家二郎作甚?”谢珩问。
“实不相瞒,那林二郎并非是大周人,而是……而是……”
半盏茶后,一直缄默不语的谢珩缓缓启辰:“去岁十一月,子初率军抵御蛮敌,蛮人凶猛,所带将士倾数覆没,他也以身殉于玉门关。”
老人愣了片刻,抖动的手掌上,那盏茶水猛地摔到地面,登时四分五裂。
“他……葬于何处?”须臾,老人嘶哑开口。
“塞北,一片山清水秀之地。他在那里,无人会打扰他。”
老人踉踉跄跄起身,朝着谢珩作揖:“丞相,可否带老朽去看一看?”
谢珩思忖片刻,提笔画下一幅堪舆图,递给老人。又找了人,赠了车马护送他离开。
温杳来时,老人的车子将将离开丞相府。
“阿珩,他是什么人?”温杳见老人面生,便出口问道。
“外面人多口杂,到里面说。”
温杳遂与谢珩入内。
等到白淙给温杳奉来茶水,谢珩这才开口:“那位老人家,乃是西凉前朝旧臣,此番入京寻我,是为打探西凉前太子的下落。”
“西凉……前太子?”温杳一愣。
“嗯。若他不曾诳语,那么林子初便是西凉前太子。”
温杳:“???”
林子初游历诸国时,曾在西凉见到过前太子,也便是当今新帝的嫡长兄。
两人一见如故,以兄弟相称。
也是因此,前太子知道了林子初的所有事,包括他的身份。
后来西凉内乱,前太子遭到刺杀,林子初为他挡下致命一击,自己却不治而亡。
把林子初葬在西凉后,太子看透这腐败的西凉王朝,深谙西凉的衰败乃是必然,而他凭一己之力,是无法挽救这个大厦将倾的西凉的。
便换上林子初的脸,秉承他的夙愿,继续游历天下。
后来回了大周,与谢珩相识。
再后来便与温杳回了塞北。
再后来……他便与心爱的小姑娘,一同死在了玉门关。
谢珩垂眸,拨弄着茶盖——
“我与子初相识于江湖之间,初见他时总觉得他气度不凡,如今老人家一语,倒解了我心中疑惑。”
温杳默。
西凉前太子的事儿她略有耳闻。
人们都说那是一位宅心仁厚的储君,他心怀正义,总想匡扶社稷。
而西凉奸佞当道,朝廷黑暗——在前朝皇帝暴虐无道的治下,西凉频频暴起农民起义。
百姓为了躲避战乱,纷纷迁徙到大周。
若是他做了皇帝,也许有朝一日,西凉会成为与大周分庭抗礼般的存在。
想起曾经在塞北见到的,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温杳如是想。
只是可惜。
西凉的衰败早已注定,它也早便是强弩之末了。
早在宋婉和亲时,阿舅便开始了修生养息的政策。
在不主动开疆拓土的期间,他会大肆发展国力与兵力,等到大周足够的强盛之后,便会一举拿下西凉与南唐,结束九州数百年的分裂,完成大一统。
当然,上一世阿舅未曾见到大一统便因病而去了。
后来是容璟带着同样想要天下一统的宋婉,御驾亲征很久才打下了西凉与南唐。
而他们回朝的那一天,也是她自焚宫中的那一天。
“真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温杳轻轻叹了一口气。
“会有结束的一天。到了那时候,百姓们再也不用为烽火狼烟所扰。”谢珩抚了抚温杳的头,“就像塞北那样,再不会有百姓因为战争而成日担惊受怕。”
温杳点点头,扭头看向屋外偌大飞雪。
她忽然心头一动。
前一世,她及笄这一年,隐约记得大周各地下了很大的雪,很多房屋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而倒塌。
很多百姓因为没有了住的地方,纷纷冻死在街头。
而那时她正沉浸在失去阿珩的悲伤中不能自已,府中有足够的炭火供暖——这些流言蜚语,还是侍女嚼她舌根子,说她铺张浪费时不小心被她听到的。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
她记得她是入了宫,去找了阿舅。
阿舅却说此事有他处理,她只要乖乖待在府中就行。
至于炭火,那本便是一朝郡主,一个皇室子弟该享有的——天武帝知道那些侍女说的话后,当即将那些人发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