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才被解释清楚,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
宿傩在咒术师的帮助下脱离悠仁的躯体,目前利用“返魂人偶”活动自如;而决战前被我故意留在圈外的里梅,凭借自己的意志追了上来,这次无论如何都无法甩脱她了。
胀相不时会带着天元的问候跑来宅邸,咒术师们和悠仁也会来做客。
某个午后我突然释怀。
其实这样也不错。
不是千年前的宿傩,不是千年前的我,不是千年前的里梅和加茂,还有曾经作为敌对方的咒术师们,现在用这种别扭的方式紧密连接,相互钳制,共同活在当下的平衡中。
记忆,灵魂,□□,究竟哪边才是真实的,已经不再重要了。
*
闲下来后,里梅蓄长头发,用一根丝带束着搭在肩上。她低头整理行李的时候,额发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
听说话语气应当是开心的。
里梅一一介绍带回来的物件,“千年来我收集了不少东西,原本分散在各地,这次出门挑了几件有趣的带回来。”
她淡淡的说着,就好像千年时光没那么难熬,弹指一挥便过去了一般。
我心里酸楚,不知道怎么开口,直到她把其中一件交到我手里。
“这个是八百多年前,人类供奉宿傩大人时雕的神像。”
小小的神像躺在我手心。
虽然说是以宿傩为原型雕刻的木像,四臂多目的特征倒是没错,容貌却全然不相似,甚至颈部上两张表情各异的脸并排生长,怎么看都觉得拥挤。
“因为是‘两面宿傩’,会被这么想象也很正常。”看透我的腹诽,里梅笑着解释,“宿傩大人法相庄严,人类时常祈愿五谷丰登,天地顺遂。”
“祈愿?不该是惧怕吗?我们可是被咒术师们讨伐的对象哦。”
“世事总是变化的,曾被当做天灾恐惧着的宿傩大人在千年的后世时光中风评也几经翻转呐。”
嗯。
我大概明白的。
人类总会捏造对自己有利的谣言。
肉身寂灭,手指被封印,无法开口为自己辩白的宿傩已非威胁,在对当时的执政者有利的情况下,被当做神明崇拜也无可厚非。
总觉得有些滑稽和不甘。
我用手指揉搓着木雕宿傩的脸颊。
没见过这尊雕像时从未思考过,对我来说过于理所应当的事实。
某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从心底冒了出来。
——所以说为什么是“两面”宿傩呢?
里梅被我脱口而出的问句怔住,愣愣抬头。
“您竟不知情吗?”
“我应该知情吗?”
里梅摇摇头,“还记得您与宿傩大人初相见时他的模样吗?”
*
仔细回想一下与宿傩的初遇吧。
不是在被当做山嫁送去的那座山,而是更加久远一些,我还被叫作淤迦美时的海边。
穿着白无垢的不是我,而是少年宿傩的那个时候。
和人企图利用献上牺牲的形式达成愚昧的心愿。宿傩察觉到我是被束缚的困兽,展开领域,将我从和人的诅咒中解脱——
记忆里那时候的少年宿傩并没有戴面具,除了四只手臂外,好像与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
“...难道脸颊上的眼睛和腹部的嘴都是后来的二次发育吗?”
“龙姬你也太迟钝了吧!”
里梅哭笑不得,“那时您从蛋中苏生成幼女姿态为自己取下两面龙姬的名字时,我还以为您是察觉到了。虽然我并未亲眼所见,是后来才从宿傩大人那边听说的就是了。”
“什么?”
“两面之名其实源于您本身这件事。”
“诶?”
*
里梅从旁观者是角度讲述了熟悉又陌生的故事。
千年之前,神将世界交还人类手中。
而从鹿之原诞生,慢了一步没能与同类一起离开此世的龙,成为遗留在苇原之国最后的神明。
但是人类忌惮着龙与生俱来的力量,一边渴求着,一边歪曲。
用另外的国津神的名字混淆龙的根源,使其不得不依赖着人类的信仰,每十二个月圆便死并苏生的存在着。
即是崇拜的对象,也是奴役的对象。
即是龙,也是淤迦美。
即是善的化身,也是恶的化身。
即是矛盾,也是融合。
——故称两面龙神。
*
“年少的宿傩大人憎恶和人的自私自利,于是破坏了两面的平衡,”里梅说,“利用咒术分解代表恶的淤迦美,剥离身为龙女的纯粹的你。”
经由里梅的描述,我想起那个海边的夜晚,彼时的少年对我承诺。
——“灾厄又如何。”
——“你若讨厌,我就来替你背负一半的罪恶。”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