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他一样,变得沉默了。
借着台灯的光,陆宇宁看清了宣纸上工整娟秀的四句诗: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一阵绵密的刺痛扎在心里,陆宇宁双眼沾满雾气,众人皆为祖母的离去伤悲,谁却能想到,最痛的,是相伴了几十年的枕边人呢。
放下手中的毛笔,爷爷木然地坐进藤椅里,轻轻抚上左手无名指上素雅的婚戒,那是他和妻子结婚四十周年补买的,花了他存了大半年的工资补贴。
没有钻石,只是两个毫无造型的铂金对戒,奶奶却喜欢得不得了,一直戴在手上。
曾经年少拜天地喝合卺酒的他们,也曾拥有一对祖传的黄金婚戒,却在最艰难的年代里当出去养活了一家人。
如今再得一对,怎么不心生欢喜,一直带到了冰冷的坟墓。
“说好同生共死,却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绣心,不是我负了你,是你负了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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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读葛生的时候就莫名难受,这两年参加了不少葬礼,才更懂死别的沉痛
第62章 少女的祈祷
家中老人的逝去,令整个陆家愁云惨淡,元宵节的汤圆既没有喜庆也没有团圆,除了大人们无休止的争吵和尚在襁褓中的弟弟无知的哭声,往日的欢声笑语只剩下凝重的沉默。
小辈们节后仍需漂泊打拼,正月十五一过便各自离散。
两个姐姐都走了,陆宇宁也没有呆在大伯家的理由,随着母亲回到了市郊的家,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靠无休止地刷题和耳机里随机播放的嘈杂音乐远离缺失一块的思绪。
正月快要结束的时候,顾向年给陆宇宁打了个电话,说他快回江城了,希望两个人能见上一面。
积累成堆的习题册演算了三遍,陆宇宁找不到继续自闭的借口,裹上了厚重的毛衣和长款外套独自出了门,年节过后返城的高峰让往返省城的高速路堵成了长龙,顾向年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江边的人民广场夏日里人潮汹涌,如今天气尚未转暖,水岸边风又大,见不到多少散步的群众,反而是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十年如一日地占据着最平坦的空地,笑得热情洋溢。
顾向年见到陆宇宁的时候有些吃惊,一个月不见,原本就太过斯文俊秀的白净男孩瘦了一圈,眼中没有了神采奕奕的光,尖尖的下巴让人联想到毫无生气的玩具人偶,过分的瘦削精致。
取下手上线织的灰手套,顾向年抬手在陆宇宁肩膀上敲了一拳,半是试探半是套近乎地说道:
“怎么啦,压岁钱被没收啦,这么消沉,要不要你年哥给你包个大红包。”
勉强挤出个微笑,陆宇宁取下帽子,坐到奶茶店的布椅子里,搓了搓被冻红的鼻尖,
“家里出了点事,有点难受。”
收起脸上的笑容,顾向年挪了挪自己的椅子,让他们能靠得近一些,
“很严重吗,我能帮你什么吗?”
弯腰拾起被蹭落到地上的菜单,陆宇宁低着头,假装上下浏览着饮料的种类,顾左右而言他地抱怨道:
“怎么都是奶茶和甜品,能点杯热的纯牛奶吗,稍微加一勺糖的。”
坐在外侧的顾向年起身招呼服务员,按他的要求点了一杯纯牛奶。
注意到回到座位上的顾向年仍旧担忧地盯着他,陆宇宁有些气馁地叹了口气:
“我奶奶半个月前去世了。”
想到最近陆宇宁突然减少了和自己的消息联络,顾向年这才意识到,眼前的男孩可能正承受着难言的痛楚。
“节哀。”
不想让陆宇宁觉得自己和那些说着套话参加葬礼的人一样模式化,顾向年并没有过多地去劝解。
亲人离世这种事他也经历过,除了自己慢慢走出情绪,旁人的安慰并不能起什么作用。
陆宇宁缩起了肩膀,朝后靠到沙发的椅背里久违的放松,觉得有了人倾诉,心里的空虚渐渐又开始被填补起来。
“过年你都去哪里了啊,梅泉村好玩吗?”
“嗨,乡下还挺好玩的,我还去看了杀猪,刨猪汤特别好喝……”
顾向年慢慢地讲述着回老家看到的趣事,希望能帮陆宇宁把注意力转移到开心的事上来。
华灯初上,人民广场行道树和花坛里的小彩灯都亮了起来,霓虹闪烁,倒有几分梦幻之色。
“走,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顾向年拉着陆宇宁的手,背起自己的背包,往广场的中心走去。
刚刚喝完温热奶茶的两个人一走出充满暖气的小店,寒风就猛地往衣领里钻,陆宇宁不解地跟着身前的大长腿逆风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