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阁人面上波澜不惊,朝所有人拱手作揖,他与裴铮对视了一眼,仿佛没读懂裴铮凝重眼神里的暗示一般,掐灭了最后一分力挽狂澜的可能。
“叨扰诸位长老,”书阁侍从平静开口,“书阁瞭望台来报,魔界封印动荡平息。”
动荡平息。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裴铮掐进手掌的指尖一下子松了。
掌心的痛感传递上神经,裴铮看着书阁来的修士,提起嘴角笑了一声。
谈判桌上最擅长春风化雨,以理服人的剑阁阁长低垂下眼眸,后续会议里旁人再如何批驳他嘲笑他,他如同听不见一般,固执己见的在这场会议里坐到了最后。
最后世家甩袖而去,愤然指着他骂道:“无才无德无理!怪不得这样久才掌权云梦裴氏!那林祈云这样羞辱仙门,你偏偏被情意蒙蔽,愚昧不堪!这般忤逆,怎及你世叔半分!当初裴家家主是瞎了眼——”
裴铮抬起头,往日温和的眼在那一瞬瞳色黑得可怕,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世家长老话音一顿,畏惧莫名从心底油然而生,他朝后退了半步,面子上又挂不住,硬着头皮道:“裴,裴铮,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铮闻声微微低下头,再次看向他时已经收拾好了全部的表情,眼角弧度温和,世家礼仪规整,方才的压迫荡然无存。
“没有什么意思,前辈多虑,”裴铮微笑道,“还请前辈慢走。”
那长老发怵的转过身,边念叨着边离开了大殿。
裴铮嘴角笑容逐渐抹平,心里像压了块巨石,重得叫人喘不过气来,他抬手撑上额头,闭上了眼。
前往龙溪追杀林祈云和萧宴池的修士,主要是清河的旁支褚氏和林祈云战场结仇的世家精锐,原本就身份地位特殊,死在这个关头,原本还可以借过往战功解释的东西一下就变成了嘲讽。
征战十年的将军拿魔界封印作假,是以威信诓骗。
练虚剑境的剑尊仗实力千里杀人,是以实力示威。
一切可以让人信任的东西被意外全部击垮,摇摆不定的仙门百家只会勃然大怒。
裴铮抹了把脸,目光落在桌旁金樽清茶上,灯火在水面上成为一片凝聚的碎金,好似多年前少年月下,共敬长风。
“……呼。”裴铮长舒了口气,侧头看向端正站在殿门口的书阁侍从,侍从朝他微微颔首后就低下头,不愿和他目光相接。
“褚白在哪?”裴铮直接问道。
“回裴长老,阁长他……”
“他敢让你来这里,便不会没胆子见我。”裴铮打断他,话音温和,“所以,我再问你一遍。”
侍从终于抬眼与他对上视线,在寂静的大殿里,看见了裴铮眼底无尽的失望。
“褚白在哪?”
*
“呕——”
苍梧世雪山顶,笔仙猛地呕出一口血,他五脏像是被人搅碎了般,在皮肉下翻涌,笔仙疼得冷汗频发,瞬间就浸湿了后背所有衣物。
他从冰床上滑下,坐在湖心雪地上,刺骨的寒风从汗湿的衣领中往里灌,眨眼就冻硬了里衣。
后背如同贴冰,喉口如同火烧。笔仙在这冷热交替里抬起自己瘦削的五指,眯起眼看淋漓在自己指缝间的血,眼前一片恍惚重影,血液让他周身鲜红的屏幕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好吓人啊……”笔仙仰头笑起来,声音嘶哑道。
“我还是第一次无故杀人,果然违反规则。”他用衣袖擦了擦自己唇畔,米白的布衣被血色染成铁锈般的暗红,“本来打算用几天慢慢杀,好在嫌麻烦一次性都弄死了,不然这样的痛每天来一遍,谁受得了。”
他翻过身,尝试借冰床撑起自己的身体,试了几次却依旧摊在了原地。
笔仙实在疼得没有力气,干脆就用这个姿势趴在了冰床边,手肘盖住他半张脸,遮挡了血迹,露出苍白至极的脸色与点墨般的眉目。
他微敛眸时,上挑的眼尾弧度便愈加明显,笔仙微喘着气,长睫下的瞳转向明书放在卷轴上交叠的双手。
那双手久不见光,十指修长,唯一深一点的颜色凝在食指根部,在缃色卷轴上,显得——很干净。
比他的手,干净很多。
笔仙静静的凝视了那双手看了很久,然后伸出自己沾满血迹的手,牵住了明书。
他怀着恶劣的心思,将血迹抹上明书指尖,牵着明书的手摩挲他食指那块肤色不均的地方,“明书。”
笔仙微抬头,将衣袖垫在自己额下,抬眼看明书沉睡的脸,眸光渐沉,“你以前……是不是戴戒——”
“轰”的一声!
笔仙立刻停住话音,所有鲜红屏幕瞬间消失,他暗自感叹一句来的如此之快,便抬手擦干净自己的面庞,在一声接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里摇摇晃晃撑起身,缓慢的走向灵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