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想,以后再也不要这么束手无策,至少可以成为她面对这个世界时的盔甲。大五选科的时候在犹豫,是因为我很想拥有可以救她的力量。可最后没有选也是因为……”她静默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书,“如果我是精神科医生,我会更难拥有这种力量。”
纪西阮听完了整个故事,就算季青柚没有把那些细节描述出来,就算季青柚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可她还是觉得季青柚身上的难过像是从十年前飘散过来似的,很淡很淡,却已经足以将她包裹。思考几秒,她收起了脸上不太正经的表情,轻着声音说,
“因为精神科医生和患者的关系卷入具有一定的限制,虽然她不一定会是你的患者,虽然她的焦虑症可能没有严重到我想象中的程度,但一旦你成为了精神科医生,你就会和她处于一种不平衡的关系,而且在她面前,你注定无法维持自己的专业理念。”
“所以你说如果你是精神科医生,也没有办法救她。所以你以一个非专业的身份看这些书籍,只是为了更加理解她所看到的世界,而不是成为她的医生。”
季青柚没有否认,目光仍旧停留在书本上,一动不动,良久,才说,“那个时候我的确想到了这一点,所以选择了普外科。可实际上……”
“不管我是治什么病的医生,都没有信心可以成为她的医生。”
因为在生病的虞沁酒面前。
她注定只会是那个无助又慌乱的季青柚,始终没办法成为理性又克制的季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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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下班时间。
科室收入一个急诊科转入的病人,肝硬化失代偿期,存在腹水并发症。季青柚刚走进去,和病人说明完症状的丁医生出病房时看到她,扔下一句“考虑肝移植”。
目光与病床上躺着的人对峙。
有一瞬间,季青柚只觉得头晕目眩。
病房里的一切都像是在摇晃,像是外太空突然飞来陨石,将她的世界震塌,她走了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仿若失去了自己的呼吸。
红着眼眶的Brittany喊她,“季。”
躺在病床上的林映香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仿佛担忧的不是自己的病情,而是季青柚的状况。
“小柚。”她像以前那样喊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温柔的长辈。
季青柚缓了口气,走过去,“阿姨,虞沁酒她……她知道吗?”
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她才说完这句话。
“知道我有这个病。”林映香说着,又补了一句,“不过刚知道我在医院,还不知道我需要肝移植,估计现在正在赶来医院呢。”
肝硬化是一种不可逆转的疾病,对于失代偿期的肝硬化患者,肝移植已经是最好的治疗手段。
但是。
需要患者近亲属之间配型。
如果配型不成功,就需要从社会上寻找□□。
“可是我不想让小酒做配型呢?”林映香犹豫着说,有些哽咽,“我这个妈这辈子没为她做过什么,因为我和她爸这些事已经让她受到这么大的伤害了,现在又要让她因为我挨刀子,还要从她身上切肝给我,我一个当妈的,怎么能让女儿这么痛苦呢?”
“不可以这样!”Brittany慌乱地说着,“那我呢那我呢!”
未成年的Brittany当然不可以。
林映香摸了摸她的头,没能说得出来话。
季青柚紧紧攥住自己手腕上的表带,缓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其实您应该知道,如果你阻拦她去配型,如果她这次配型没有成功,才会是让她更痛苦的一件事。”
林映香愣住,憋了许久的眼泪就这么滚落了下来。
季青柚又说,“丁医生和王主任的肝移植技术都很好,成功率也很高,这种程度的肝硬化对他来说不算困难,正好丁医生他女儿上次阑尾炎手术住院,我是他女儿的管床医生,和他女儿的关系还算不错,甚至还加上了微信。如果虞沁酒和您的配型成功的话……”
她揣在白大褂里的手指掐紧,对着怔愣着的林映香,轻扯了扯嘴角,“我会让他,一定让虞沁酒做手术的时候不那么痛,也会让其他的一助二助,做完手术缝针小心一点,缝得漂亮一点的。”
这番话里,没有出现她的名字。
正如她中午才和纪西阮说过的那样,不管她是治什么病的医生,她都没办法成为虞沁酒的医生。
就算只是这场手术里的一助,哪怕是二助。
她都没有任何办法。
走出病房的时候,林映香已经差不多认可了她的说法,没有再反复强调“不让小酒做配型”。
也许她已经知道。
如果将虞沁酒排除在这件事情之外,才会是让虞沁酒更痛苦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