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看到林映香安好地坐在一群人中间,虞沁酒才缓慢地松了攥住她的手,很沉默地注视着林映香一会,然后笑着和她说,
“我们回去吧。”
这是一整天下来,虞沁酒难得安静的时刻。其余时候,她都将自己嵌入欢闹的人群,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安静。
然后,将所有的安静留给夜晚。
夜晚星光高升,月光弥漫,其他人已经歇下。季青柚和虞沁酒分在了同一个帐篷。她拿着书从空荡荡的帐篷里出来的时候,看到坐在河边露营椅上的虞沁酒。
河边的风缓慢吹拂,两张露营椅并排摆着,中间仅隔着一盏昏黄的灯,灯光摇曳。
虞沁酒很安静地坐在那里,戴着围巾,柔顺的发被胡作非为的风掀开,头顶是那棵已经沾染夜色的棠梨树,仍旧有些细碎的白色花片缓缓下落,落在虞沁酒的肩上。
她背对着帐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季青柚注视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又走进帐篷,拿了一件外套出来,走上前去,给她轻轻盖上外套,然后又在她旁边空着的露营椅落座。
“怎么坐在这里?”季青柚问。
虞沁酒手里拿着一瓶青柚汁,已经喝了一半,她抬眼看向季青柚,皱着鼻梁,“果然只有果汁就不太好喝。”
季青柚目光下落。
虞沁酒又说,“太甜了。”
季青柚了然,“戒酒很难,你可以少喝一点。”
虞沁酒歪头看她,语气变得孩子气,“那不行,我的医生说了,酒精对人体有害,我不能再喝了。”
季青柚静默地凝视着她,良久,将自己手中那本名为《我想和你谈谈精神病人的世界》的书放了下来,轻轻地说,
“有害的是酒精,不是你。”
虞沁酒愣住,反应过来之后又沉默地垂了垂眼睫,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手里的青柚汁,好一会,喝了一口,才有些费力地说,“又被你猜到了,真是没办法。”
季青柚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候虞沁酒开口。
静了一会,虞沁酒终于说,“虽然我知道妈妈是为了我好所以才想让我留下来,但她总是这么狠心地把我推开,是很容易让我误会的……”
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仍然用着轻软的语调和孩子气的语气,没有透露半分责怪,声音轻得像是下一秒就会被吹散,
“这样下去的话,我会以为她又不想要我了。”
站在虞沁酒的视角,实在是有些酸涩,与自己共享前半段人生的妈妈,突然异常狠心地将自己推开,想让自己一个人留在偌大的南梧市,尽管林映香找到了季青柚,也拥有着能被理解的理由。
可她们在因为这件事博弈,本就能够让虞沁酒难过。
“她没有不要你。”季青柚的嗓音有些干涩。
“我知道。”虞沁酒确切地说,这世界上应该没有比她更坚信林映香有多爱她的人,可在这件事情上,她的确不愿意认输。
但她不清楚。
到底是因为病态的焦虑和不信任,让她无法与林映香长期分离,让她无法相信那些接近林映香的人,还是因为那些掩藏在心底的愧疚从未消散,让她总是希望……
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林映香的人。
好像只有这样,才会让她心安一些。
这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问题,也是一旦说出去就会被诟病的问题,会有人说她这是一种自私自利的表现,会有人说她有病,会有人说她这才是害了林映香也是在害自己,会有人不理解她觉得她是自讨苦吃……
她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她仍然选择将她的缺点和脆弱暴露在季青柚面前,“但她希望我和她分开,是因为某种时候,我的存在的确会让她无法遗忘那段过去,对吗?”
轻柔的夜风里,她的语气里裹满了不确定。
很轻,却像是玻璃鱼缸在无声的碎裂。
季青柚望着她难过的眼,眼睛酸涩得像是被嵌入那个将所有人分崩离析的夏日。
“怎么会呢?”她竭力安抚着虞沁酒,“你明明才是她在那段过去里,拥有过的唯一真实,她不会抛弃你。”
“你说得对。”虞沁酒微垂着头,下巴在围巾上蹭了蹭,剔透的眼底逐渐盛满湿润,“妈妈不会这么看我的。”
“可是……可是……可是……”
她一连说了三个“可是”,无法继续说下去,只能又抬眼看向季青柚,里面泛着摇晃的水光。
什么也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季青柚与她在夜风摇曳的灯光中对视,看着她不停地蹭着自己脖颈下的围巾,看着她反复张了张唇又闭上,看着她将被风吹乱的发胡乱得别在耳后,最后摩挲着手中的青柚汁,眸子里跳跃的水光逐渐盈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