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天收到拒霜的信时,已经是三天后了,百晓楼的人找到了正在用午膳的她。
“希望这次花天姑娘能如愿。”玄三真诚道。
她展开信,一目十行地迅速看了完,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猛地站起身来,因为站得太急,又有些激动,眼前泛起短暂的黑影,片刻才缓过来。
“就骑我的马去罢。”玄三拱手示意。
“多谢。”花天的声音有些颤抖,丢下筷子和银两便掠出了酒楼,马不停蹄地赶往兴城。
蓬莱山庄比坤龙府还要破败。
花天勒紧了缰绳,急切地跃下马来,入目是一片焦黑。即便二十多年过去,这里依旧寸草不生,残垣断瓦,如同战后坟场一般。
大门早就倒了,毫无防备地敞露出内里的残骸,花天看也不看地踏过去,在倒塌的屋梁和墙砖中,如同一只无头苍蝇般转着。
直到她看到了一块石碑。
这石碑在这片残垣中并不起眼,立在一处梁前,仿佛已经和整个山庄融为一体,上面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东方煦之墓。
花天脚步猛地一滞,随即,耳边就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你是谁?”
她抬起头,迎着清晨日光,视线里是一张少女的面容,与画像上并无二致,手中执着一柄重剑,正站在墙上垂眸望着她。
“琥珀?”她的唇动了动,忽然提高了声音,猛地上前一步,“你可是琥珀?”
琥珀脸上露出一丝天真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花天的身体颤抖得厉害,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颤着声音问:“你可知道,初玖在哪里?”
“谁是初玖?”
花天只觉得脚像是生了跟,无法挪动,半晌才从怀里取出一截银链,低声道:“她是坤龙教神罚堂的坤龙使,常年看守地牢,同我一样使一条银链,我的功夫便是她教的。”
琥珀脸上神色却不曾变动:“我不记得了。”
花天神色一变,几乎是厉声道:“不,你必须记得!”
琥珀第一次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这般复杂情绪,被吼得一怔,却依旧重复道:“我不记得了。”
花天继续道:“她因为救了芙蓉娇,被教主责罚,离开了地牢。当时只有你和教主在场,你怎会可以不记得?”
琥珀微微偏着头,望着眼前女子淌下泪来。迎着朝晖,那泪水澄澈,落在焦黑的地上,一粒粒,饱满得如同明珠。
“容我想想……”她的眉头一点点皱起来,神色宛如孩童,“银链……银链……”
记忆的画面浮动着,琥珀终于微微睁大了眼:“我想起来了。”
花天神色一喜,还不等她询问,对方又平静丢下话来:“她死了。”
“什……么……”
“叛教者,死。”琥珀平静道,“教主一向如此的。”
花天不敢置信地猛地后退了一步,脚后跟绊到了木梁,整个人便往后摔去,重重跌在残骸中。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怎么可以死……我不信……”
琥珀眨了眨眼,并不为他人情绪所动,继续道:“教主命人将她封于棺内,送入了狱火台,这是坤龙教对待叛徒的惩罚,让人的魂永生永世困在火中,不得轮回。”
狱火台……
花天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只是不敢去想,不愿去想。
坤龙教将水视为生命之源,认为死后回到水中去才能完成生死轮回,将前生因果偿尽,享后世之无上功德。因此对叛徒而言,最严厉的惩罚,就是送入狱火台,大火焚烧七天七夜,直至灰飞烟灭,永世不得渡化。
灰飞烟灭……
花天只觉得胸口如遭雷击,眼前一黑,突然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血沫在日光下四溅飞散。
心有归处,方是家。
如今的花天,已经没有了家。
她想起父母死亡那一天,自己也是这般游荡在街头巷尾,却幸运地撞见了命中之人,给了她另一个家。然而因为负气,她又将那个人亲手推出自己的世界。
然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浑浑噩噩行走,过往行人从身边路过,欢声笑语不断,却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回过神来时,她又站在了坤龙府前。
兜兜转转,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
五年过去,草稀木衰,所过之处已是一片萧瑟,昔日繁华早已在岁月中剥落,连同坤龙府三个大字,都蒙上了一层灰。
花天的眼中没有光彩,只余下一片沉寂,她解下腰间的酒,仰头饮了一口,桃花的香气弥漫开来,身上酒香浓郁,如今,她只能靠着饮酒才能勉强昏睡。
她望着渐渐灼烫的日光眯了眯眼,只觉得心中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