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那张美丽的脸变成了太平间里躺着的毫无血色,冷硬僵直的模样。
变成墓碑上一张不苟言笑的黑白照片。
四岁的她,捧着一束白菊站在墓碑前,对每一个前来悼念的人鞠躬,她只觉得累,很累很累,像一只动物园里供人观赏的鲸头鹳,不断重复做着同样一个动作。
没有悲伤,没有难过,没有痛苦和分别,只有累。
梦中关于母亲葬礼那天的记忆,竟然平乏无味到只剩下单一机械的一个感官体验。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四岁的周徽再一次要将头低下去时,视线中出现了一双浅口高跟鞋,目光继续往上抬,是白色的西裤,接着是白色的西装,最后,是一张女人的脸。
三十出头,细长眉眼,面容姣好。
墓园里,她们刚刚见过面——是喻白的脸。
她脸上表情肃穆,薄唇微微翕动,像是在诉说什么话,但是周徽听不见,周围只有嘈杂的人声,翻来覆去的听,只有“节哀顺变”四个字。
周徽大声问她:“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梦里的周徽却连一个音节的声音也无法发出。
喻白停留在墓碑前的时间很短,很快就转身离去,留四岁的周徽一个人继续做一只供人观赏,给人鞠躬的鲸头鹳。
……
晚上七点,周徽从梦中惊醒,望着天花板发呆了近五分钟,才彻底清醒过来。
多奇怪的梦。
她人已经在厨房,煤气灶上煲着一锅汤,氤氲的雾气升上来,弥漫在她眼前,她还在想刚才的梦。
终究想不出什么缘由来。
周徽略叹口气,关掉煤气灶,舒展了一下眉心,心想,准是最近太累了,市局、省厅、检察院、墓园、监狱连轴转,精神有些恍惚,是需要给自己好好放个假。
此后五天,周徽按照计划拜访过亲朋好友,调整好自己的作息,晚上九点,准时去楼下超市买第二天需要的食材。
直到第六天假期的晚上,楼下超市因为维修暂停营业,周徽只得开车去其他地方买。
她住的地方位置有点偏,接近市郊,附近就这一家超市,再近一点的超市就已经在商业区了。
好在开车过去的时候还不算太晚,周徽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挑选明天的食材,想着楼下超市维修估计一两天也维修不好,索性多买点,屯够一周的食物,也省得她三天两头往这边跑,怪累人的。
半小时后,周徽提着两大袋的东西从超市出来,放进后备箱里的时候手腕都酸了。
甩了甩手,绕回车门口正准备进去的瞬间,一抬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转过街角。
那个背影就在周徽视线里晃了一眼,但周徽还是立刻就认出了她。
喻白?!
周徽心脏漏跳半拍,平陵市那么大,买个东西竟也能碰到?
半晌,反应过来,商业区本就是喻白经常活动的区域,她的会所、俱乐部,常去的酒吧都在附近。
周徽收拾起心情,打算开车回去,刚发动车子,刚才眼前一晃而过的单薄背影在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她犹豫片刻,调转车头,朝喻白消失的街角开去。
车子拐进去,却看不见人,周徽放慢车速在这条街上寻找,一整条街几乎全是酒吧和夜总会,五颜六色的灯泡包裹住漆黑的夜,五颜六色的裙子包裹住脸上涂的红红白白的人。
明明没有岔路,周徽开着车却仿佛一时间迷了方向,不知道要从哪里找起。
直到搜寻的目光落在万花丛中一点白的时候,周徽才终于松下一口气,目光终于找到定点,把车开到路边停车位,跟了上去。
低迷廉价又躁动的气息扑面而来,周徽也被裹在其中。
喻白一身白色西装在五颜六色的街道十分显眼,周徽一直跟到一处不起眼的地下酒吧,木牌上一串大写的英文字符“SPEAKEASY”,美国最早禁酒令时期对地下酒吧的别称,甚至算不上一个名字。
周徽出于职业习惯,等喻白进去两分钟才推门进去,玻璃门上方的铃铛随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室内昏暗的灯光,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闪亮的舞台,只有吧台前专业的调酒师娴熟的调制手中的鸡尾酒,和散坐在角落的零星几个顾客,看起来神秘低调,和她过去扫黄扫毒扫的那些场子有很大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