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着骂着,她蓦地哽起来,眼泪突如其来,断线一样。
叶蝉把话筒一丢,捧着手机接着骂:“姓萨的,你没良心,你真不是个东西,你有啥了不起的?屎尿屁我都见过了,两条胳膊一条腿,咋了?就咋了?我把你从地洞里拖出来,你连一句话都不能留是吗?我也是个人,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个人!”
“去你大爷的!我去你大爷的!!!你不吭声,就永远别吭声了,我告诉你,”她哭得涕泪横飞,打了个酒嗝,“等、等天亮了,我就去庙里,我去老天爷那里参你一本,你小心点,我诅咒你以后吃泡面都没调料包,上厕所都没纸!”
啪。
她挂断电话。
…
天蒙蒙亮,小五扛不住先撤了,叶蝉果真打了个辆车,带他俩直奔近郊的庙。
她挂断电话后又喝了不少酒,谁都拦不住,车上眯了会,下车风一吹,果然开始晃,下了一夜的雪,山门外满地素白,顾弦望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这会叶蝉又亢奋起来,拽着俩人一劲儿的说,这是永定极乐寺,特有名,灵验。
极乐寺惯常九点开门,今天却是特殊,跨年了,很多年轻人也学国外,清晨跑来寺庙祈福听钟,等日出。
叶蝉说这个庙和别的庙不一样,不‘烧香’,但香火却很旺,有个性,还清净,“顾姐姐,这个庙啊,我查了,嗝儿——”
“适合你。”
顾弦望叹了口气,搀着她蹒跚往里走,积雪没过鞋面,两侧松柏皆挂霜。
进了院门,穿过放生池,风铃声同佛音一道袅袅传来,虽说不烧香,但院前仍是摆了只香炉,已经有不少人在殿前祈福许愿,不远处有结绳榜,红牌琳琅,檐上檐下都是雪。
许是被佛香熏着,叶蝉又来了精神,非得拉着姚错去请许愿牌,姚错莫名其妙,叶蝉桀桀嗤笑,师兄,都失恋了,还不得请一下姻缘啊。
姚错老脸一红,不吱声了。
顾弦望落了空,兀自绕过香炉和三圣殿,在长生殿外驻足。
她站看许久,直到天上又开始飘雪,雪花落在毛衣上,将她盖得似个雪人。
“香客不请愿吗?”身后忽然有人问。
顾弦望转头,见是个老师傅,佛堂早课结束了,他穿着僧衣,看着慈眉善目。
她笑了笑:“听说极乐寺不兴香火。”
“是,”老师傅说,“只要心诚,愿自到佛心,不用拘泥形式。”
“那师傅怎么知道我没请愿?”
因为他看了半天,每日在庙里,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唯独她这样的稀少,只是看,像旁观,像途经,但极乐寺深居山中,没有人会偶然途经。
所以她的确是来庙里,却不为许愿。
顾弦望见他但笑不语,又问:“是我看来心不诚么?”
老师傅摇头:“诚与不诚,都只是人心一念,人在庙中请愿,其实也只是找个地方,将这份念安放下。”
置念,而不执念。
顾弦望轻笑:“那师傅看对了,我没什么愿要请,也不想叨扰神佛。”
“佛祖慈悲,没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师傅常在庙中,少见无愿之人么?”
“也见过,”师傅看向佛像,“无愿的人,也有两类,一是大空明,二是执念深,空明者看破,执念者孤勇,有的人心中一旦有了决断,也就不再言语了。”
“那师傅见我似哪一类?”
老师傅看着她,笑着摇头:“都不是。”
“人生苦短,走想走的路,说想说的话,见想见的人,空明也好,执妄也好,放过自己,而后才有万法相随。”
他念叨了这句,稍稍欠身,便走开了。
顾弦望愣了一下,又回过头,重看佛像。
都不是么……
或许,她真的有愿想许,只是不敢,唯恐又令人代自己受苦。
龙黎,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神明,也是唯一一个,你曾说愿不可轻许,你承了,我便不能再许与旁人,我应了诺,可惜故人重逢却不知,在摘星峰我写过第二个愿,后来,它亦应验,只是代价大得令人无法承受。
叶蝉拽着姚错跑来,拉着她往三圣殿前去,他们写好了牌子,就差她一个。
顾弦望瞥了眼,很有意思,两个人手里的红牌子,一个写着平平安安,一个写着快快乐乐,没头没尾,粗犷简单。
“顾姐姐…来都来了,嗝,你也、写一个嘛。”
“我就不写了。”她说。
姚错把笔塞进她手里:“新年新气象,写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