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在河滩边轻缓荡漾,这里的河水相对清澈,不见泥沙与飘尸,十几米外有道狭窄的河口,岩山夹岸,再远就看不见了。
顾弦望脚边落着个包,“装备包…叶蝉把装备包丢给了我,该死,你还记不记得她们两个被冲到哪个方向去了?”
当时的情景实在混乱,木筏挣断后所有人先后落水,而水下又是群尸挣扎,虫群游猎,龙黎光抱住顾弦望就已经用了全力,她只记得她们两个是被血虫扯带着一路拖曳,后来几乎仅剩本能,或许青铜剑的意识也在那时占了上风。
她摇了摇头,“河流沿岸应当是相通的,只要我们沿岸回溯,总能找到她们。”
找到是一回事,找到时她们是死是活却又是另一回事,她强打精神,应道:“嗯,我们既然还活着,说明血虫的食物应当不是活人。”
“是,我猜测那条浑河便是血虫的繁衍之地,河中禁婆虽多,但从表现来看,似乎活性很低,处在近似休眠之状,那几条血虫的体型比起沙漠里的,当算是未成熟体,它们生活于河底,以这些低级的禁婆为食,待到发育完全,才会钻上地层,成为沙漠下偷袭行人的陷阱。”
“又是一个完整的闭环。”顾弦望皱了皱眉,“创造‘黄泉’,培育血虫,而后又让血虫于沙漠中‘勾魂’,千百年来都是如此,竟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
黄泉,黄泉的创造者又是谁?
是谁制造了禁婆?地府的神明么?
又怎会有这样荒谬的神!
她的脸色仍旧发白,龙黎再三确认:“确定没有受伤么?让我再看看你。”
“真没有。”相较起受伤,她更在意的是龙黎如今的状态,顾弦望瞥了眼一旁的青铜剑,斟酌着如何将话说开。
她额间渗出不少汗水,原本晒干的T恤又再度洇湿,粗略估计,现在的体感温度至少逼近四十度。
潮热压得人喘不动气,但龙黎那身风衣却还扣得严严实实,她走近过去,蓦地嗅到一股血腥。
被水泡过的,混杂着水潮和淡香的气味。
这股香气……顾弦望怔了一下,毫无预兆地伸手扯开她的衣扣。
猝不及防,龙黎慢了半拍,等到扣子解到心口处才猛地压住她的手,却已然来不及了,顾弦望瞧见露出的内衬边缘,眸色瞬变,抬眼时整张脸都冷了下来。
“就因为这个,所以一直不解衣扣么?”
龙黎的手僵在胸前,一时无话。
顾弦望挣开她,兀自将衣襟一扯到底,牛角扣啪嗒几声散落在地,线头蜷扭出来,她的肩臂弧度很大,但气力传导到指间,却又是克制的。
顾弦望深吸口气,紧盯着风衣内衬里浸满的血迹,大片干结的血经过河水浸染,泡得像是晕开的劣质油彩。
“血虫是你杀的,是不是?”
“……嗯。”
“为什么不说?”顾弦望槽牙锉动,知她杀虫,却不知她杀虫的代价,那股后知后觉的火气从五脏烧到心肺,堵在胸腔里上不去下不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太多次了,真的,太多次了。
衣服里有她的血,说明受伤的不止龙黎,莫不如说正是因为她受了伤,才倒逼龙黎行此下策,这一瞬她的怒火难抒,既恼她自己,亦恼她隐瞒。
对,她知道,非常清楚,事情已经过去了,摆在眼前的还有更严峻的目标,有叶蝉,有顾瑾年,有组织,有危机丛丛的环境,每一桩每一件都亟待她们去解决,但是她太生气了,这股怒意中又掺杂了说不清的委屈,好像自己不论怎么努力,怎么攀爬,都到不了龙黎视线所在的那座山峰,她不是并肩人,她是累赘。
未来的路那么难,龙黎又打算瞒她多少事?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往后的每次闭眼都是折磨。
心绪缠结,化作利刃,顾弦望无法外求,只能紧咬自己的唇,锐痛化解了部分情绪,血腥变成语言,她紧紧握拳试图冷静,半晌才挤出一句自嘲:“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么?”
回答的又是沉默。
她很想骂人,却又不舍,她能怎么办呢?
面对龙黎,她能怎么办?
她是何时又接受了青铜剑?她到底受到多大影响?她受过多大的伤?她哪里疼?她累不累?顾弦望有无数个问题,但她知道这些不会有答案。
怒气像爆开的焰火,消散后便只剩下沮丧的浊烟。
面对冥冥中的交换,她似乎别无选择,只能让出这步,她太希望龙黎能活下去了。
她让步了,这些所有她都可以让步,她只是…在这个瞬间忽然不知该怎么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