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被草原戈壁吹晒出的粗粝感削减了他的书生气, 比起当初那张西沙照片里的样子,这个人老得厉害。
但除去陌生感,顾弦望心里另有一种更为奇异的感觉,就在他们目光相对的刹那,她脑海中便有个笃定的声音说,他就是顾瑾年。
是她的亲生父亲。
“好,”他说话有些急促,但听来却很沉稳,“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想抓我的人太多了。”
他甚至没有寒暄,没有确认她的身份,“说实话,这件事里我最不想牵扯的人就是你。”
顾弦望盯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脑子里如同海涡浑卷,她深吸两口气,回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问题,“把那张地图送回杨家的人是你吗?地图是不是真的?内蒙有什么?你到底知道多少?”
“还有——杨柳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无法放慢速度,只能连珠炮一样往外倒。
窗外有人影跑过,顾瑾年将她拉到了死角里,他离得很近,身上有一股佛香的味道,这个人是爱干净的,即便粗糙,脸上的胡子也刮得很干净,他手指上有干裂的口子,但指甲缝没有黑泥。
“我现在没有时间回答你所有问题,望儿,我希望你仔细听我说。”
“当年在西沙考古,那是所有事情的开始,我知道你恨我丢下你,但我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当初我知道这个局会这么复杂,水会那么深,我绝对不会坚持继续下去,我不该带着你妈妈一起出海。”
“但是我想告诉你,望儿,那一次——我们的船遇到海上风暴的那次,我看到了,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徐福一直在寻找的仙岛,海外仙岛,我以为那是蓬莱。”
顾弦望愣住了,这段天方夜谭似的话让她不由怀疑起顾瑾年的精神状态。
“我留给你的笔记本你看过了吗?”
顾弦望皱眉说:“都看过了。”
“嗯,”顾瑾年扫了眼窗外,语速变得更快,“那里面只是当年我的一些见闻,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我后来看见、调查出的真相。”
“蔡继工的确是叛徒,但他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把我们的情报输送给英国人,除了他以外,队伍里还藏着其他人,我当时并不知道龙家人的存在,刘若谷教授,刘教授一直是支持我的工作的,但是他的家人还留在北京,他儿子生了重病,慢性病,治不好。”
“在我们发掘出沉船后半年左右,上面就不断发文要将他调离回去,这不是他本人的意愿,但他没有办法,他调离回去的第二年,就因为高速车辆事故意外身亡了。”顾瑾年盯着地面,听不出太多情绪,“那时我们一直在通信,他手里握着我整理出的竹简文字。”
“后来我身边只有张建业一个人,我很信任他,一直将他当作同志看待,但那年出海,在风暴中,他终于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那是个怪物——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力气很大,我根本打不过,风暴里我们的船几乎翻覆,为了保护你妈妈,我只能和他拼命。”
“我已经记不起到底是怎么杀了他的,我只记得那股味道,那种海边渔村独有的臭味,他的血是黑色的,在临死前我才知道,他根本不叫张建业,他的履历是假的,冒名顶替,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那段经历里我的记忆非常模糊,我记得我们在风暴里漂流到了仙岛的外围,我与你妈妈试着登岛保船,我却因为撞击而晕倒了。等我醒来时我们的船已经飘回了临近西沙港口的位置,万幸你妈妈也没有大伤,那时她肚子里已经怀了你,但我们两个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语气里终于能听出情绪了,好似是种隐忍到极致的懊悔,甚至是带着恨的,“该死的人是我,我太执着于自己的想法了,等到回了驻地,我很快发现你妈妈出现了一些异常,但是她神智很清楚,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是禁婆骨,也根本不知道登岛的想法会让我们一家万劫不复。”
“我只知道她得了一种奇怪的,治不好的病,但她执意要生下你,即使…那时候她已经很虚弱了,万幸的是你很健康,起码看起来与普通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生下你以后,她很快就彻底变成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望儿,她是自杀的。”
“你妈妈是自杀的。”他咽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