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
她眼眶发热,手掌中都是血,不知是谁的血, 温热黏腻, 不死鳌脱手了,糖果也脱手了, 不知落到哪里,不知自己在哪里。
绝望感吞没了她, 无法承受的失去代替了所有感官, 她仿佛回到了幼时, 她与妈妈坐在小货车的后座上, 妈妈在笑着说话,安慰她。
为什么安慰她?
-囡囡别难过, 同学欺负你是同学的错,不是囡囡的错。
-就是,我们家囡囡最好看了,是公主,那群混小子算个屁,今天爸爸请客,我们一家人先去游乐园,再去吃顿好吃的,等玩完旋转木马,爸爸给囡囡买冰淇淋!
-真的?我想要…香草味道的、还想要,草莓的。
-吃这么多,不怕肚子疼啊?
-吃!怕什么,囡囡想吃什么口味的爸爸都给买,吃不下了爸爸替你吃,今天囡囡就只管高兴——
嘭!
车、玻璃、尖叫、警笛声。
还有血,到处都是血。
顾弦望头疼欲裂。
一切…都是她的错。
“望儿!”
一声惊喝。
顾弦望猛地回神,视线环顾,她仍跪在林中,手里攥着的,是半截掰断的地仙指骨,那些怪物呢?为何不见了?
地上曳着道血痕,尚如昀倚坐在不远的树下,呼吸很急促,手捂着肚腹,眼睛却直直看着她。
“师父!你怎么样?肚子…肚子伤了?我、我找药。”
好在背包就在尚如昀手边,里面有急救药品,有水有食物,她哆嗦着手翻找,药棉滑脱了几次,眼眶一股股发热,刚攥紧手上的血就把药棉污染了。
她赶紧在自己身上擦。
草草抹去血,又攥着药棉去揭师父的手,那里有个洞,比龙黎先前的还大,但她全然没有了那种冷静,要堵上,要止血,要防止感染,还有绷带、绷带在哪里?
“望儿,别找了。”尚如昀摁住她,“雾淡了,你用招子功…现在,或许可以走出去。”
顾弦望像是聋了,棉花堵不住那么大的口子,她只能撒药,师父的皮肤和龙黎一点也不一样,像失去了水分的橘皮,软皱的皮肤包裹着肌肉,再大的年纪师父总也不忘练功的,他自己勤奋,也要求徒弟勤奋,对她也是,不单是戏台上的花架子,她得练武,实实在在的摔打,很长时间她不理解为什么她比师兄弟都要额外上那么久的课,又累,又疼,时不时就要见血。
现在她知道了,现在她才知道。
“望儿,你听话,师父老了。”
“师父没老!”
“老了。生老病死,人间法度,这都是你要经历的。”
顾弦望咬着牙,将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紧紧压着伤口。
这是贯穿伤,普通的止血药根本起不了太大作用,终究是不一样的,寻常人和龙黎,终究是不一样。
“我不会走,不会让你死,起码不是在这里,师父死在这是不对的。”她木然而机械的说话,手不死心的压迫着止血。
尚如昀看着他,又仰头看了看天色。
“你好好听我说…家里,我留了一本存折,里面——”
“我不听,我不需要钱,师父好好的,钱留着,我给您养老。”
“呵。”尚如昀轻笑声,“我已经够老了,你还年轻,宅子,都是留给你的,陈妈…我另有安排,不会短了她。”
“你的毒,总归要解,你自己得聪明一点…那龙黎,你或可信,却不要…尽信。”
“万事,先…保自己。”
尚如昀就像一盏老油灯,一双锐利的眼睛,渐渐昏沉下去。
不能睡!顾弦望额间冒汗,知道他这一睡,就再醒不过来了。
“师父,师父!你给我讲讲杨柳、我亲生母亲的事,好么?”
尚如昀渐阖的眼皮又缓缓掀起,残烛挑芯,两簇瞳火,亮了亮。
“杨柳……”
“呵呵。”他不自知地微笑,“杨柳啊——”
“说些…什么呢?”
“我和她…很早就见过面了,她太年轻了,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劲,又冷,又倔,人群里啊,你打一眼,便能看见她……”
“见了,就忘不掉了。”
“我那时候,都三十多了,在江湖里…也算有点名望,她跟着杨家来参加庙会,那会儿…江湖可大,能人也多,我们各家都要切磋。”
“憋宝相灵,老对头…她不服不忿,像是来…来打擂台的,一见面,上下打量我,鼻孔朝天,恨不得…踩在我头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