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望擦去额头冷汗,直觉此人所知道的远比他说出口的更多。
“我想救人,你知道它们的位置么?”
“救、不可以,地仙就要来了。”流浪汉嗫嚅了一下,“我知道、出去,走。”
顾弦望张了张口,视线落在他几乎被血浸满的小腿上,她心绪复杂,一时无可言表,只说:“我不能自己走,我得带着他们一起离开。”
流浪汉本来就黑,在此刻更难分辨他碳灰下涨成紫红的脸,他抖得越来越厉害:“你、还可以活!你救妹,我救你。”
他的衣服里鼓鼓囊囊,应该是塞着那只脏布娃娃,顾弦望神色缓和,只是一个娃娃罢了,她看向流浪汉的眼睛,突然怔了怔,那双眼并不清透,但很清醒,并不似在柴屋里见过的混沌迷茫。
“你是不是知道,妹妹是谁?”顾弦望试探,“你想让我救的,不是那个娃娃,对么?”
流浪汉急迫道:“妹,会读书,没有吃很多果子,不要待在村子里!”
果子?地仙显迹曾经带回来的治病之果么?
顾弦望心念电转,立刻问:“你是不是知道那些孩子是怎么‘成仙’的?”
流浪汉急得几乎跳脚,一个劲比划着吃的手势,然后四肢张大,好像要变身一样。
“吃了果子,然后…变异了?”她想这么多祭品,不可能所有人都变成不老不死的状态,“没有成功的那些人,就成了水沟里的骨头对么?”
流浪汉缩回手,然后点头。
“它们有多少人?”
“还有,五个。”
“你都认得?”
“我能记。”
记,记得脸?顾弦望暗忖,照流浪汉的情况,他应该是个被金钩镇保守派留在阴涡里的弃子,既然是弃子,没理由能学习汉话,他虽然说得不太利索,但寻常的沟通却无障碍,显然是学习过。
能学习,就一定去过学校。
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去学校?
是为了找妹妹。
难道他很早就知道阿姐是他的妹妹么?
只是躲在角落里偷窥,就可以学到这么多内容,无师自通,这个人,很可能记忆力极强。
“你知道阿姐是你的妹妹?”
这次流浪汉咬着厚唇,没有吭声。
顾弦望还想再问,这当口,不死鳌突然转向,对准了她们身后。
她猛一回头,破空声已经极近,长索穿破雾障,却在半空被一道飞刀截断,索头坠石翻滚落地,尚如昀从另侧疾奔而来。
他身上有些口子,但好在不算严重,一见顾弦望唇角血迹,锐利眼瞳瞬间扫向流浪汉,“望儿,你怎么样?”
四分钟,杨白白和叶蝉还没回来,白蔹也不见了。
但万幸,师父没事。
不待开口,不死鳌迅速又转向她对面,这次的共鸣尤其大,几乎牵带着她的手腕也跟着抖起来。
流浪汉下意识毛骨悚然,僵着脖颈转头,“来不及了!来了……”
虽不知是什么来了,但尚如昀的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次险了!
他迅速拉着顾弦望想跑,几乎是同时,远处传来铜鼓的响声,与周遭树叶的挲动。
不知何时,三面的树枝上已添上了三道那如螳螂般的怪影,雾色将它们奇长的四肢扭曲放大,仿佛是远古的鬼魅从地底深处爬了出来。
没有路了,除非回头。
他们好似绞刑架前等待行刑的死犯,每一刻都拉得奇长,空气里尽是窒息感,他们知道那些东西在看,也知道,那些东西知道他们在看,无形的凝视带着强大的压迫,勾出了人最原始的恐惧。
忽地,一阵莫名的微风吹过,雾蜃竟慢慢淡化了,顾弦望本能凝目,倏地、看清了那些地仙的真容。
仅一眼,她腿弯发软,尖叫几乎溢上喉头。
——怪物。
她脑中只有这两个字。
天光流转,仿佛变得更暗,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
僵冷中,她手心突然一动,低头,是流浪汉塞进来的一颗糖,老式糖纸被捏的很旧,发黑发褐,隐约可见纸上印着的兔子。
“给、妹。我错了,”流浪汉的手抖得厉害,眼眶里全是眼泪,“我真的,只是饿。”
顾弦望下意识攥紧了糖纸,愣了愣。
紧接着,流浪汉猛地跪了下去,刀尖驻地,生生从他小腿里被推了出去,他整个人打摆子一样颤,疼得几乎要昏死,却还是拧过腰,抓着刀柄把不言刀活活拔出来。
已经凝血的刀口再度撕裂,失去堵塞的血管汹汹溢血,他撑着刀,想站起来,可来不及动弹,他们面前便咚的落下了个无比高大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