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数次自人海经行,从不敢驻足看花;她于永夜中仰目,亦不曾窥觊星河。
一生倥偬,半世伶俜, 漫长时光里, 她只觉盛景寂寥。
孤独敲骨吸髓。
唯有一次次死地逢生, 刀尖起舞,一次次以身为盾,临危厄命, 她用鲜血浇灌阵痛, 用伤口抚慰平生。如此烂醉于浩浩黄泉,枯等桥上一碗汤水。
她是人间失常时产生的一段盲音, 是一具早已腐朽却仍在呼吸的尸体。
她离死亡太近,离人间太远。
或许早在石门内外的那一瞬, 便早已成就她心魔。
从起初的探寻, 到刻意的接近, 她自以为长久的隐忍, 足以铸就她的自持,只看一眼、再看一眼——她早该止步了, 在长索从天顶落下的那一个瞬间,她本该退缩回她的永夜。她如何敢承认贵州分别时落在她身上的第一片秋叶,又一次让本该凝滞的四季,滚动着碾碎了她的骨血。
她何止是混账,她根本就是头腐心烂肺的恶鬼,人面画皮,游走无间,明知身下是无尽血腥泥泞,却还不惜伸手揽抱这一昔的红炉点雪。
她机关算尽了,求她回眸一眼,只有在她眼中,她才得以成人。
这一次,龙黎没有再遮挡,她也终于看清了那瓶药。
顾弦望俯下身,将药瓶拾入掌中,好似不识字,任两指拨弄着、将圆瓶翻了一面又一面,那些早已发现,却未经深究的不妥,此刻尽数闪过眼前。
墓道内,那群姗姗来迟的白蜥再度逼近,顾弦望跪坐着,一动不动。
窸窣间,龙黎微颤着敛下长睫,胡乱在砖石上摸索,几只散镖被她攥入指缝,只一抬臂,劲硕锋声便根根没入余兽的头颅。
甬道中再度安静下来,只血腥味撞击着难耐的沉寂,她像是个等待审判的罪徒,惶然无措地僵坐在她身下,两人眸光相对,在无色的黑暗中,于心有愧的纠缠着。
一切一切,纤毫毕现。
片刻,顾弦望的眼神晃了晃,她伸出手,毫不遮掩自己发白愈合的伤口,从龙黎的领口开始,一颗颗向下,缓慢地解着扣,“你早知道我身上中了禁婆骨,对么?”
龙黎抿唇未答,任衬衫垂敞,露出她方才愈合的无数伤疤,和那血气翻涌时才显迹的满背纹图。
她动了动嘴唇,声音轻得要命:“龙黎,你可真是……”
龙黎的视线落下来,盯在她放下的药瓶上,她们或早或晚,终究还是走到坦诚相对的这一步,黑暗再也无法遮掩她的目光,面具业已片片碎裂,是什么呢?是混账,是王八蛋,是处心积虑的小人,什么都好,什么她都受着。
半晌,顾弦望吸了口气,哑声问她:“你的赌注是什么?”
龙黎好似没有听清:“什么?”
“你听见了。”顾弦望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你的赌注,是什么?”
龙黎瞧着她,许久没说话。
是什么呢?是于此退却,是再度孤身赴命,但至少在她追寻的答案尽头,她还可以争夺出那份禁婆骨的解药,交还给她,籍此,报答那短暂交错时,她曾给予自己的刹那星火。
顾弦望不想等了,她虽懵懂不经人事,却还不是傻子,她二十七岁,不是十七,心中认定之事,不需百般消磨,于是她倦了这种你追我闪的猜心游戏,语调渐渐发凉:“你什么也不想同我说么?”
龙黎怕了,她们都清楚事不过三,是她的原则。
“我的过去,是一条昏朦的暗道,”龙黎哑着嗓子,轻轻地说,“每近一步,都潜藏杀机。”
她虔诚地垂首,冰凉的额头抵靠在她温热的侧颈,“弦望,你还可以回头。”
龙黎呢喃着,不可自控地探出手,一点点触及顾弦望的手背,在她的沉默中,扣紧两人的十指,“你不必舍身沾染这片黑。”
“我会…为你寻回解药。”
顾弦望垂眸瞧着她背后的山河地图,嗅闻着她发丝间的水潮与血腥,凉热的温度在两人掌心里彼此拉锯,伴随着一声声鼓震般的心跳。
她苦笑着勾了勾唇,只觉得眼前这人就像是条垂着尾巴的小狗,嘴硬地说着’你快走‘、’你快走‘,却又一劲儿的绕着她的腿,拦着她的步。
“为什么?”顾弦望抽出被她攥得有些发麻的手,微微向后一让,迫她抬头,“为什么你要为我寻回解药?”
她刻意道:“龙黎,你并不欠我什么。”
龙黎失了方寸,辨道:“我应当应分。”
顾弦望摇头:“朋友间,只求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