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多少事,沉默无从说,唯一句:“是我有愧。”
这四字太重了,好似烈火焚书,烧尽了笔下万言,莫名的,顾弦望的心也跟着痛起来,她不敢走得太深,只敢徘徊在片语之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一个本不该相干的人的面目。
“有愧。”她无声地复述了一遍,迷茫地问:“如何才能无愧呢?”
尚如昀盯着足下,一片黑暗中,全是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这个问题他又问过自己多少回呢?
到底是,余生独酌空消磨,落笔满纸求不得。
他笑了笑,温声说:“当执迷时,便执迷。”
“望儿,时岁漫长,无何不可。”他抬起手,很轻地在她头上抚了抚,“你还有许多机会,莫负余生。”
顾弦望在他的手掌下微微闭了闭眼,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但在如此险境之中,她又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安定,她的身体是热的,就像她的眼睛和心脏一样。
尚如昀站起来,伸手去把她拉起,“先前你曾提到的那个龙家人,可是叫名唤龙黎?”
顾弦望刚定心魂,又是一僵:“您、您怎么知道?”
“我见过她了。”
“什么时候?在此地么?那、那她现在在哪?”
尚如昀嗤了声:“如此焦急,你倒真是看重这个朋友。”
“不——是,我的确很看重她。”顾弦望很快改口,诚实道,“我与她多次过命,我愿为她作保,她不是江湖人说的那——”
“得了。”尚如昀一摆手,“我也托你的福,受她恩惠。”
“正所谓拿人手短,你也不消多言,我尚九人是老了,道义还不老。我欠她一条腿,自是不能再罚你。”
同时,他又一改肃容:“你既来此,师父便需得实言说与你,此地诡谲万分,实是九死一生之地,我与诸道分两路进龙家之穴,却才发现遭了暗算,这麒麟地中崇山相连,看似是吐水子母之穴,但下地之后我发现这所谓的明将军墓,乃是假墓,他们篡改风水,设置机关,根本没有打算让人活着从此地走出去。”
“望儿,你得知道机关是死的,不论再精巧的机关都不能确保杀死所有人,此地设下的真正迷障——在于人心。”
“你那朋友身手虽然了得,但终究只是一个人,她护我二人避险于此,又独自回到墓道中去搜寻装备,已去了一刻有余。”
“我虽有心,但终究累赘,你既是放心不下,想去便去罢,唯有一点,此地墓道浑如迷宫,一旦踏入很可能难寻归途,做好记号,切莫轻信于人。”
他加重语气:“任何一人。”
…
顾弦望带上了白蔹的佩刀,一把形如唐横刀,却只有一半长度的刀,上有刻字,名为不言。
她顺着岩腔上一条窄隙往上爬,这条土道看起来像是人工匆忙掘出来的,痕迹向下,不知是何人自此地逃生时挖掘出来,只可惜即便进入岩腔,再向外却已是深湖,没有潜水设备根本不可能逃出生天。
但她此刻没有闲暇去可怜旁人,她十指抠入土层,鼻尖细嗅着那丝熟悉的木香,以及木香所缠绕着的缕缕不绝的血气——整条土道中,四处都是血迹,或是滴淌的,或是拂蹭的,一滴滴,一片片,血腥味儿完全替代了那股封闭已久的潮闷,像是恶鬼的呢喃,喋喋不休。
依师父的说法,他们是自更上方的一条墓道经由翻板坠落至下层,而后于匆忙间觅得这条盗洞,得以短暂喘息,但此刻龙黎回追,未必还能再从下层回到上层,而且此地虽为假明墓,却造得极为逼真,砖石墓道,宝顶宝楼,无一不备,也正是因为砖石结构,其中的坎面之复杂,远胜于古人所布,稍一松懈,或为暗器所伤,或为翻板所隔,来回往复,几无尽头,活活要将人困死其中。
为防万一,尚如昀还是强硬地令她带上了大部分的伤药和食物,又将唯二的手电塞了一只给她,着令她不可过于依赖招子功,设计此地的人太了解江湖门道了,他们对盗墓憋宝鲁班之流的研究,或更甚于其道中人,从他们踏进山岭的那一刻开始,请君入瓮的大戏便已然拉开了序幕,之所以每个来此的江湖人都这么急于判断,正是因为设计者精深的谋算,早将这些人的心理给研究透彻了。
如此攀爬了约莫五六分钟,前方岩道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平面,像是砖石一类,边缘有缝隙,看起来好像是龙黎从此地出去以后又取了块地砖特意封死了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