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篱已经做好迎接在小县城里度过波澜不惊人生的准备了,直到开春,乍暖还寒,奶奶没撑过寒潮,过世了。
冬篱在一年内送走了两名亲戚,上一次的悲戚是装的,这一次却是真切的。
奶奶的葬礼一过,暖春也真正地来临了。
王素清的坟墓离柳枝的不远,头七烧纸后,冬篱没有急着回去,再一次站在母亲墓前。
冬篱本来是想向母亲道歉的,她想说,自己可能再也走不出去,完成不了母亲的心愿了。可能她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后辈。
虽然现在和陈寒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冬篱很确定自己不喜欢他,对于进一步的亲密接触,甚至还有些厌恶。
冬篱站了很久。
第45章
温暖的春阳照耀下,冬篱心里某个念头也突然萌发,茁壮生长:当初下定决心和陈寒订婚,是因为奶奶的身体,可现在奶奶已经走了。
是不是……或许可以有新的选择?
或许与父亲的面子相比,母亲还是更希望自己能够走出去。
这个念头刚在冬篱心里破土而出,瞬间便有了长成参天树木的趋势。
回家后,冬篱第一次和父亲提出自己的异议。
冬援国果然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说“已经订好了怎么能悔婚”、“你要我在厂长面前把面子往哪儿搁”、“我就只有你一个女儿了,你怎么还不听我的话”……
冬援国多说一句,冬篱就心凉一些。
冬援国对她好吗?好。冬援国爱她吗?爱。
可冬援国给她的爱,从不是她想要的,与其说是父亲对女儿的爱,不如说更像是对自己手下一个没有独立思想物品的爱。
女儿的一切,只是为他的面子服务。
冬援国甚至问她,是不是实习的时候出轨别的男人了,她一时不敢相信冬援国说的话,没有回答,于是冬援国脱口而出“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婊子”。
冬篱第一次被人气得想笑。
那人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冬篱第一次深深地为母亲感到不值。
冬篱心平气和说了很多话,比如她不喜欢陈寒,她不是一个物品,而是一个有思想有感情的人,她也有自己想过的生活,而不是在小县城里虚度一生,再比如她知道父亲好面子,但面子并不是一切,比面子更重要的东西有太多太多,她希望父亲也能从思维局限里走出去,看一眼更广阔的天空——这句话把冬援国气得不清。
不,每句话都很气。
冬援国骂了不知多少句白眼狼。
“爸,您应该知道,妈妈一直都想到外面的世界去,可她身体弱,没能实现这个愿望,所以我想替她去。”冬篱最后无比平静道,“爸,妈妈知道您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一定会很失望。或者说,您本来就是这样,只是当初她嫁给您的时候,您还没有暴露本性?”
冬援国被气得浑身发抖,抓住茶几上的烟灰缸便向冬篱砸去。
冬篱没有躲,那小身板也躲不开,于是额角多了一个骇人的伤口。
鲜红的血从冬篱额角流下,跨过半个脸颊低落在地上,场面有几分恐怖。冬篱一只手捂住额头,疼得几乎没了力气。
那一刻她很害怕,怕冬援国会在情绪激动下杀了她。
或者是为了面子不叫救护车,她因为得不到及时治疗死在家里。
当时她脑海里闪过的唯一一个念头是“可惜还没向流火道歉”。
冬援国砸出烟灰缸后就慌了,尤其看到女儿脸上那个凄然的笑,手忙脚乱地找手机拨通120,又在药柜里找药给冬篱处理伤口。
他没有说对不起,可满脸都是悔恨。
不一会儿救护车来了,冬篱躺在担架上,情绪无比复杂。
在冬援国砸向她的一瞬间,她对这个人彻底失望了。
但他接下来的那些举动……
冬篱唇角勾起一个微弱的笑。
人类果然都是很复杂的。
接下来两天,冬援国虽然还是没有向她道歉,但每天都会给她煲汤送到病房,晚上也会在一旁守到深夜。
可能是嫌丢脸吧,冬援国没有把这事儿告诉陈寒一家,小县城的医院里也没什么病人,所以冬篱病房里很清净。
第三天早晨,冬篱在冬援国回家拿衣服的时候,一个人出院了,拉黑冬援国的所有联系方式,买了最近一班的火车票和机票,回海城。
这之后冬篱的头昏昏沉沉痛了一个多月,她就在寝室里躺了一个多月,差点因此错过毕业实习。
额头上差点被砸出一个小洞后,冬篱感觉自己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变得更锋利一些。
如果冬援国没有砸她那一下,她大概仍然没有真正做出决定的勇气和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