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壮没说话。
赵三娘便当他是默认了。
两人都没说话,安静的房间里不知道谁的肚子叫了一声。
赵三娘黑乎乎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坐轿子坐了一天,早上出门前还什么都没吃。她现在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壮说道:“桌上有吃的,给我也拿点。”或许是怕赵三娘不好意思,他又接了一句,“我腿有伤,不方便下地。你欠我二十两银子,还不能帮个忙了?”
赵三娘闷闷地“嗯”了一声,从墙边挪到桌前。桌子上摆着村里人成亲的时候常摆的几样,一碗红鸡蛋,一碗花生,还有一碗蒸糕。这蒸糕是加了红糖做的,闻着就甜津津,每一个上面还加了一颗去核的红枣,好看又好吃。
赵三娘不知道刘壮想吃哪一样,于是一样拿了一些。一只手拿了一个红鸡蛋,另一只手拿着一块蒸糕。
等她拿到刘壮面前时,刘壮却说:“我又不饿了。”
“那我放回去。”赵三娘说着就要放回去。
“不行,你碰过了你就得吃完。这是我们家的传统。食物沾了谁的手谁吃。”刘壮一本正经地说。
赵三娘活了十六年都没听过这样的传统。吃食多金贵。搁在孩子多的人家里,食物上桌全靠抢。要按刘壮说的,沾了谁的手就得谁吃,那岂不是上桌前摸一遍就都归自己了。哪里有这样好的事呢?
是呀,哪里有这样好的事。
赵三娘明白了刘壮的意思。
她拿着鸡蛋和蒸糕又回到角落里,她一口一口地慢慢吃着。房间里都是她吞咽的声音。鸡蛋很好吃,蒸糕很好吃,她吃得很慢,想记住这种味道。
一个鸡蛋和一个蒸糕,根本没法饱肚子。但赵三娘没有再去拿。她安静地站在窗户边,保持着静默。
夜渐渐深了,外面的动静声越来越小,左邻右舍都四散归家。刘家人也歇下了。只有刘壮这间婚房里,还点着几根明晃晃的红烛。
一是刘壮腿上有伤,下不来床灭烛。二是赵三娘吃完东西后就像个木桩子一样在墙边站着。
她面对窗户,就像在面壁思过一样。没什么东西可看,就看窗格上糊的窗纸,还有窗纸上挂的一个大囍字。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成亲会是什么样,原来就是这样。没有人用二十两银子来娶她,她反而还欠了人家二十两银子。
“窗纸上是有花吗?你看个没完。”刘壮冷不丁地说道。
“过来睡觉。”他一边说一边把一床被子抛到了离床不远的木榻上。
这木榻是定亲后,刘壮专门去镇上找人打的,上面刷着一层漂亮的红漆。听说镇上人家里时兴这个,叫什么“美人榻”只有一边有扶手,扶手还能当枕头。姑娘们把脚放上斜躺后,与她们的身体线条配合得天衣无缝,所以才叫“美人塌”。
赵春花是美人,刘壮觉得她会喜欢这样的家具。
只是没想到今时今日,第一个用它休憩的人会是赵三娘。
难道赵三娘是美人?刘壮被自己的想法笑了笑。
赵三娘愣了一下。随即便看到刘壮往床上一倒,把头偏了过去。他大抵是要睡觉了。只是他只有一条腿能动,另一条腿不管怎么使力气都还耷拉在床边。
赵三娘带着柴刀走到木榻边,把用新棉花弹好的被子铺好。她忍不住摸了一下,又摸了一下。她在赵家的时候,睡的被子里面一多半是芦花、杨柳絮还有茅草。平时还好,但一到冬天,晚上冷得根本睡不着。后来哪怕是她因此受冻发热,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下来床,她睡的还依然是那床破被子。
她从塌上站起来,像鼓起勇气一样飞快地走到床边,先是把刘壮搭在床边的那条腿挪上床,又给他盖好了被子。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等刘壮反应过来的时候,赵三娘已经回到木榻边吹灭了蜡烛,声音没有之前那样沉闷了:“睡了。”
“嗯。”床上传来一声回应。
鸡鸣第一遍的时候,何氏起床了。
在刘家,她一直是起得最早的人。给一家人准备早饭,洗衣服,打扫院子这些事都要在去地里忙活前做完。
丈夫刘旺低着声和何氏说话:“怎么今天还起这么早?”他的眼疾是十几年的老毛病,看什么东西都不太清楚,何氏在他眼里就是个模糊的轮廓。
何氏给丈夫掖了掖被子,同样小声道:“昨天办了酒,院子里地脏的很。还有堆在厨房里的碗筷要洗完,借的桌椅板凳还得给大家伙还回去呢。”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已经把衣服穿戴好。
“今天咱儿媳妇第一天嫁过来,肯定起得晚哩。而且人家第一天嫁过来,不能就让人家干这么多活。”何氏说着就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