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熊凶残,将人啃得零零碎碎,只大腿还有残留的胎记,可以辨认一二。加之后来太监又从附近洞穴翻出衣衫,更能坐实死者的身份。
裴仪甫一回到寝殿,满殿压抑随之而来。宫人人人自危,不敢在此时去犯静妃的霉头。
裴仪款步提裙,悄悄放轻脚步,无奈还是被静妃发现。
“是仪儿回来了吗?”
裴仪鬼鬼祟祟的身影顿住,无奈,只能松开曳地长裙,掀开秋香色软帘进屋。
“母妃,是仪儿吵醒你了吗?”
静妃懒懒倚在美人榻上,纤纤素手揉着眉心,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你表兄出了那种事,母妃怎么睡得着?”
她双眼通红,“母妃只要闭上眼,就看见你表兄血淋淋躺在地上,被那畜生一口一口……”
静妃再也说不出话,只拿帕子拭泪。
寝殿幽幽藏香弥漫,烛光晃动。
静妃低声呜咽。
那黑熊虽叫裴晏和裴煜杀了,然逝者已逝,终再回不来了。
“也不jsg知是谁这般狠心,竟做出这样的事。”
裴仪目光闪躲,她半蹲于脚踏上,贴心为静妃拭泪,又唤人去取了金镶双扣玻璃薄荷香盒来,叫静妃闻上一闻。
这薄荷香膏是太医院制的,若是头疼,闻上一闻,或可缓解一二。
静妃捏着眉心,摆手示意侍女合上盖子。
裴仪轻声:“母妃觉得身子如何,可要仪儿唤太医来?”
静妃苦笑:“我这是心病,太医来了也治不好。”
裴仪心跳骤跳,佯装不解:“母妃这是……何意?”
宫殿香烛摇曳,静悄无人说话。
静妃缓缓抬起头,盯着裴仪看了好半晌。
宫人知静妃有话对裴仪道,欠身悄悄退下,临走前还不忘将菱花槅木门带上。
裴仪狐疑,左右张望:“母妃有话要和我说?”
静妃收了薄荷香盒,神情比之先前淡然不少:“今儿下午,你舅母来了一趟。”
她细细端详着裴仪,想从她脸上一两分不同,然裴仪只是淡淡:“是吗?”
裴仪面不改色,“舅母说什么了?”
静妃垂眸:“她说,先前有人见你和表兄在猎场说过话。算算日子,那天之后你表兄也没了踪迹。”
静妃攥着裴仪的手,轻言细语,“仪儿,你告诉母妃,他那天和你说什么了,有没有说他要去见什么人,或者和什么人有约?”
裴仪轻哂:“表兄去的都是烟柳之地,这种话他会和我说?舅母自己糊涂了,难道母妃也糊涂了不是?还是……”
裴仪忽然沉下脸,“母妃怀疑,我与皇兄的死有关?”
夜风拂动,竹帘半卷。
裴仪凝望静妃双眸,良久,方听静妃一声笑:“仪儿,母妃从来都当你天真。深宫幽幽,母妃如履薄冰,深怕说错做错惹人笑话,又怕你性格鲁莽,平白惹了事非都不知。”
却不知,从来天真的只有她自己一人。
静妃突然冷下脸,手中的薄荷香盒狠狠往地上摔去,碎了一地。
“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裴仪,你当真以为自己真的能瞒天过海,只当没人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了?”
良久的沉寂。
裴仪抬眸,深深望着静妃不语,片刻,方低笑出声,她手执小铜火箸儿,慢条斯理拨动香炉中的香灰:“紫苏到底还是手生,这么快就被母妃发现了。”
静妃呆若木鸡:“……仪儿,真的是你?”她仍觉不可置信,“所以你舅母说的……都是真的?”
是裴仪将她侄子骗到密林,又是裴仪指使下人,将那黑熊……
静妃忽的干呕,双眼挂上泪珠:“为什么,他是你表兄,他还是你母妃的亲侄子!你这么做,对得起……”
“怎么对不起?”裴仪面无表情,自榻上站起,她高高仰起头,“舅母神通广大,连我将表兄骗至密林都知道,想必表兄做的混账事,舅母也一清二楚。”
静妃捂住双唇:“他虽糊涂,想对沈鸾下手,可到底还没成事……”
“没成事是因为没来得及。”裴仪神情淡漠,“自古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理。”
既如此,倒不是直接死了干净。何况那人本就作恶多端,死得不冤。
裴仪语气轻飘飘:“母妃向来独善其身,不喜欢沾惹宫中是非,怎么在这事上倒是糊涂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那般看重沈鸾,你们真以为表兄说的那些话,父皇会不知道?舅母若是再来,母妃可替我多问上一句,她若想保住一家子的荣华富贵,就老老实实将这事咽下去。”
殿外传来报钟声,一声又一声振聋发聩。
静妃扶着身子,摇摇欲坠。
裴仪福身:“天色不早,仪儿不打扰母妃休息,明日再来向母妃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