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罢,还有……”裴晏视线落在帐幔后的沈鸾脸上,光影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
裴晏终肯松口,让王大夫为他换药。
榻上帐幔层层叠叠,光影凌乱落在上方。
换了药,伤口重新包扎,裴晏未听王大夫所言,多休息才是正道。
他只身倚在榻边,屋里没有外人,那恼人的帐幔自然也叫他挽起。
茶香枕上沈鸾一张小脸素净,不过巴掌大,孱弱惨白。
长睫低垂,一头青丝松散笼在枕上。
窗外忽的一道惊雷滚落,昏迷中的沈鸾似乎也听见了,柳眉轻轻蹙着。
檀口微张,沈鸾好似梦见了什么,低声呢喃。
春雨掩过了沈鸾低低的声音,裴晏皱眉,倾身凑近。
大雨如注,银白闪电横空,光影直直从窗外照入,照亮半隅屋子。
沈鸾皱着眉,声音细碎,一声又一声唤着……
裴晏垂首凝眉。
他想,若是沈鸾唤的是裴衡,他定然将人晃醒,好叫她睁眼瞧瞧,自己榻前是何人。
春雨绵绵,晦暗的天色找不到半点光亮。
终于,裴晏听清沈鸾口中所言,她喊的是——
母亲。
裴晏眸色渐沉,晦暗不明。
他不懂沈鸾对家人的执着,他也有母亲,只他的母亲带给裴晏的,只有不堪和恶心。
少顷,裴晏直起身,一双黑眸幽幽落在沈鸾脸上:“来人,叫沈氏过来……”
一语未了,裴晏倏地淡声,“罢了。”
他低头,骨节分明的长指握住沈鸾手腕,慢慢往上。
十指紧扣,分毫不离。
“没有母亲。”裴晏声音极轻,黑眸沉沉,“只有我。”
窗外烟雨朦胧,雨声渐小。
榻上的沈鸾没再嘤咛,紧皱的双眉舒展。
她没再继续寻母亲了。
.
长安郡主归老家途中险些遭遇不测,落入贼人之手。
皇帝大怒,命严查此案。
皇宫人心惶惶,阴雨笼罩在皇城上空。
养心殿内,一众宫人齐齐跪在地上,不敢发出只言片语,缄默不语。
皇帝高坐在上首,手中的书信是裴晏叫快马加鞭送来的,那信上的墨迹还未干透。
皇帝气急攻心,挥袖洒落案几上的笔墨纸砚:“混账!居然还敢叫朕的长安……”
一想到信中所提及的女子的现状,若非裴晏发现及时,沈鸾也有可能落入那贼人手中。
皇帝怒发冲冠,手背上青筋暴露。
若是长安遭遇不测,那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
皇后坐在下首,她柔声,仙袂翩跹:“陛下息怒。”
“……朕怎么可能息怒?”
皇帝不听劝,怒气自心中起,连皇后的面色都不曾给。
宫人跪在地,瑟瑟发抖,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皇后面不改色,只垂首敛眸。
忽然有人来道:“陛下,净远道人来了。”
皇帝脸上怒意渐消,眉宇间缓缓染上笑意:“快请进来。”
余光瞥见下首的皇后,皇帝皱紧眉,摆手叫人回宫。
天阴沉沉的,秋月手执一把油纸伞,陪着皇后缓缓走入雨幕,她轻声细语:“娘娘,这天冷路滑,还是坐步辇罢。”
“不必。”皇后唇角微弯,让宫人远远跟着,身边只留秋月一人。
红墙绿瓦,高高的宫墙伫立,举目望去,只有灰蒙蒙的天空。
皇后唇角勾起一抹笑:“秋月,你说他可笑不可笑,一个坑蒙拐骗的道人,居然也能深信不疑……”
秋月面上一惊:“娘娘!”
她左右张望,深怕隔墙有耳。
皇帝近来越发迷信那净远道人的话,听说还炼制了不少丹药,只为见那已逝之人一眼。
皇后轻嗤,染着蔻丹的指甲修长。她是不信那净远道人的胡言乱语,不过若是皇帝因丹药驾崩,太子提前继位,皇后倒是喜闻乐见。
她轻捏丝帕,眼底掠过几分狠戾:“可惜了。”
可惜那泥像没将沈鸾送出城,不然这会她名声尽毁,性命攸关,哪里有可能登上太子妃之位。
忽然想起还有漏网之鱼,皇后皱眉:“那倒是个忠心的,不愧是陛下亲自挑的人。”
她侧目,声音阴沉,“……可曾做干净了?”
秋月压低声音,小心扶着皇后:“娘娘宽心,底下人来报,是亲眼见那人溺在河中的。就算是神仙去了,也救不了。”
绿萼忠心护主,皇后送去那手指头,本就是恩威并用,她若是识趣,皇后或许能饶她一命。
然若是……
皇后低声一笑:“罢了,不说那晦气的。煜儿今夜可是要过来?”
秋月道了声:“是。”
皇后眉开眼笑,行至坤宁宫时,忽见裴衡的车舆,皇后眼前一亮:“衡儿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