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的动作停顿住了,他没有再翻阅手稿,而是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埃米特。
列车呼啸着,用不及仪式却是所有普通人都能使用的方式快速向前行进着,窗外的一切都是那样快地掠过。冬末春初的夜晚也来得较早,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乌云遍布,连树影都看不明晰,唯有远处的灯火偶尔闪着些许光亮。
埃米特就坐在他对面,光打在他的侧脸,可神情却心不在焉,比笼在黑纱之下的脸庞更让人难以读懂。
他几番犹豫,最后开口问道:“你也是这样想的?”
“什么?”埃米特回过神问道。
阿诺抿了下嘴,又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手稿:“没什么。”
埃米特将受伤的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则撑着下巴,也跟着看向手稿:“你说霍维尔先生和罗泽女士有后悔吗?”
阿诺眼睛盯着那上面扭曲的蝌蚪文字:“有。”
或许死去的人的想法已经无法探知,可至少活着的那个他很明白。
“我也这样想……罗泽女士要了霍维尔先生墓地的位置,她告诉我她曾经以为还有时间。”埃米特喃喃道,“两个人活着却没有在一起,总觉得恋情是一件困难的事,甚至没有过多的去接触。可到了有一位离开才发现,死亡是最大的阻碍。相比之下其他的似乎都算不上难事。”
“你觉得呢?”他问向自己身前的人。
阿诺没有抬头,他将笔记本翻开,开始在上面书写:“还有更大的阻碍。”
“什么?”
“认不清自己的感情。”
埃米特愣了下,他低声说着,声音差点要被列车的轮对压进轨道里淹没:“你说的对,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作者有话说:
“死亡反而能让人靠近,让生前分开的人拉近距离”原句为“我认为死亡反而能让人靠近……没错,能让生前分开的人拉近距离。”出自安德烈·纪德的《窄门》。
第162章
埃米特脑袋里也一片混乱, 一时间所有的记忆都被打碎了轮番在他脑海里上演一样。
他记起来有谁和他说“您的心只有在提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跳动会快上一些”;他又记起来一些躯体内部震动的声音,像是在数着节拍,一共响了二十二下;接着他记起来和刚才相同的声音询问他“你不认为我会背叛你吗?”, 想起了很久没想起来的风雪, 帮他包住脸的手, 低声询问他的声音。然后那声音有和很多淹没的记忆一起混着在一起, 他又听见了“你蒙眼了”一类词。
埃米特忽然感觉有些累,刚才强打起的精神现在也跟着萎靡下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很想就这样趴在这睡一觉, 就在他想念的某人对面。
“去睡吧。”阿诺翻译着手稿, 头也没抬地说道。
埃米特摇了下头,在不妨碍人工作的情况下趴在了桌上:“我要在这。”
他要如此, 阿诺倒也没有再提。笔尖在纸面上滑动的声音沙沙作响, 埃米特感觉对方书写的速度比阿列切克快得多,每一个顿笔都十分果断,很快便有翻页的声响。
可能就是这样声音里, 他的意识却止不住下沉, 如同听着安眠曲,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和之前浅眠对周围都有所觉察不同,这一次他仿佛是跌进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里, 什么都无法察觉。
而坐在他对面的人抄完了一张手稿之后抬起了头,端详了他一会,突然放下了笔。
阿诺伸出手握住了埃米特受伤的左手,轻轻在他露出的手指指尖上落下一吻。冰冷的指尖和他嘴唇的温度不逞多让, 就好像只是物体碰触了物体。
“寂静”没有言语, 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言语。
他还是不擅长安慰人。阿诺看着埃米特的睡颜想, 他不擅长的事情还是很多, 他也和那个罗泽跟霍维尔的故事一样,不剩下多少时间。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像是终于想起来该如何说话一般,低声问道:“如果……你知道我对你那样崇拜,你会一样崇拜我吗?”
可他问的是一个睡着的人,他也知道自己得不到回答。甚至他不清楚,他想问的到底是不是这样一个问题。
我也不擅长使用语言。阿诺又想。
第二天,埃米特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到了下午,离抵达港口还有一个夜晚。
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这样的休息了,精力充沛,甚至连呼吸都感觉轻松不少。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对——他昨天晚上没有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梦,也没有切换成灵体去翻阅那些手稿。
埃米特动作僵住,他立刻躺回了被子里,惊疑不定地开始进行入梦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