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主母讲个故事吧。”柳氏收敛了笑意,缓缓开口,“三十几年前,岫洲有一商贾之家,虽说不是什么家财万贯的富商巨贾,倒也有十几间铺子,生意很是红火。这一家人,不论老爷太太还是三位少爷都十分仁善,有一日老爷出门办事,在路上碰见一对快要饿死的少年夫妇,那女子身怀六甲,却连一个馒头都吃不上。那家老爷动了恻隐之心,就把他们从一众灾民之中救了回来。”
秦明月试图说些什么,却被柳氏拦住,“那少年很勤恳,很快就得到了老爷信重,老爷越来越重用他,还把其中一间铺子转到他名下,让他们夫妻有个依靠。最终甚至认他为义子,与三个亲儿子几乎一样,少年为了报恩,还随了老爷的姓氏,那时倒也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十年后王广之乱让人闻风丧胆,整个岫洲人心惶惶。那商人仗着多年积蓄本可安然度过危难,谁知那少年,不,那时他已是中年,带着一伙贼人进入那商人之家。”
柳氏说着大笑,“可怜那老爷和家中两位少爷还以为他被劫持,本来都已经躲好,却为了救他暴露了自己所在,老爷一家,被那中年屠戮殆尽!”
“当时岫洲很乱,几条人命根本无人过问。中年只说是反贼趁夜为了抢掠金银,杀了老爷一家。”
“可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家中最顽劣的三少爷当晚为了去见私自养的外室,趁夜翻墙出去,而他回来时刚好在墙角的窟窿处目睹了一切。”
“三少爷害怕的躲到外室家中,还是那个外室,装作散步,去门口等了两三天,才知道中年将一家人的尸身都用装货的大箱子给运到城外草草埋了。后来,那中年以义子的身份顺理成章的继承了老爷的财产,而三少爷为了躲避追杀,甚至卖了外室的宅子,搬到了离家最远的城西。”
秦明月听着,渐渐地她也猜到柳氏说的都是谁,那少年夫妻恐怕就是方博用父母,而那善心的老爷就是……
“不错,那老爷就是我爷爷,而三少爷和外室,就是我父母。那对少年夫妻,就是你的公婆,方万福和李青妞。”柳氏姿势变换,她跨坐在秦明月腿上,头压得低低的,鼻尖几乎碰上,“主母,你知道吗,其实,我才是方家的后人,我才姓方!你们,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罢了!”
“那日被关进祠堂,我竟然发现方家还供奉着我爷爷奶奶,和伯父伯母们,他们怎么敢?难道不怕午夜梦回,有怨鬼索命吗?”
“什么白手起家,方万福当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也时常好奇,那些自诩聪明人,为何就没想想,一个逃难而来的流民,凭什么短短十几年就拥有这样大的家业?”柳氏冷笑,“没有人会想,没有人会追究,因为死人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但方万福能。”
“至于那位曾经的纨绔三少爷,也一夜之间长大,他娶了外室为妻,生了一儿一女,十年深居简出。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只要他不提当年的事,不去复仇,就可以苟且偷生。谁知道,十二年前,他到底还是被当年的一个贼人认出。一天晚上,方万福亲自带人到我家,杀了我爹、我娘、我哥哥!我亲眼看着他们被一刀一刀砍死,血流了满地,那黏腻的滴答滴答声,现在还在我耳边不断地响。本来方万福也想杀了我,可他一个手下似乎很缺钱,骗方万福说我已经死了,却转手将我买入这五蕴馆。”
外面原本清幽的丝竹声忽然停住,换上了撩人心绪的曲子,更有五蕴馆的歌女轻轻吟唱。
秦明月的疑惑渐渐解开,心里却像是被撕裂一样疼,她在方家伏小做低,看着这些盗匪之辈享受着自己父辈留下的财产时,心里该是如何煎熬?
如果柳氏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做过的多少事在对方眼里可笑至极?赏她衣服首饰,在她面前拿主母的架子……
柳氏从秦明月身上起来,拿着一方帕子挡住半边脸,随即笑得灿烂,“主母,方太太,拜方万福所赐,我从六岁起就是这五蕴馆歌女。只是我知道,苟延残喘是没有用的,我爹爹娘亲的结局,也终究会是我的。尤其半年前红妈妈要我接客,我若一朝成名,方家的屠刀就会紧随而至。柳长春是我的第一个客人,我把他灌醉,知道他也是个贪财好色之辈,就把我的计划告诉了他,与他合谋。”
“他确实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胃口大的出奇,却又蠢得厉害,常常被我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