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念阿翁,但又舍不得外祖母。每年一到这样的时刻总是最难过的,她琢磨着赶在气氛好的时候婉转地给外祖母说一声,不成想却是外祖母先开了口,“阿致啊,来衡州有两个多月了吧。”
刘老夫人心里自然是想留着外孙女多待上一段时间,但衡州毕竟不是她的家,今年住着已经比往年多了快一个月,那头老翁也怕是惦念的紧,便轻轻抚摸着裴致柔软漆黑的长发,“想家了?”
她轻垂睫毛,听外祖母又道:“其实每年你能来陪外祖母些许日子,外祖母便知足了。不要觉得难过,外祖母想到你过得好,在这世上也就无牵无挂了。”
裴致眼前渐渐蒙了一层雾,鼻子泛着酸,“我舍不得您,要不然您跟我回诏州吧,我让人寻个新的宅子?”
刘老夫人失笑,“傻孩子,说什么呢?你没有能可以支撑你的外祖家,外祖母怎么能让自己再拖累你的名声呢?”
她摇头,“我不在意这个。”
刘老夫人淡笑,“外祖母现今日子过得很好,你放心回去就是。”
“可……”
“没什么可是的,衡州的天开始热了,再不走,在路上可就容易中暑气咯。”
已经是盛夏,裴致最喜夏日。
李知竢到的时候,裴致正看窗外的风景,如阁楼一般高的古树枝条垂在窗口,恰好是裴致一伸手就可以握住的距离。
听见伙计招呼的声音,裴致回过头,脸上绽开一个笑,“愉安,你来啦。”
“嗯。”他看见裴致的笑靥,脸上也泛起笑意,坐在她对面,“等很久了?”
“没有。”裴致摇头,将竹质的菜单递给他,“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就点了些招牌菜,这是菜单,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李知竢接过,却没有打开,声音温和:“不用了。”
她点头,看他的气色不错,心里也微微放下心来。
想到要和愉安告别,裴致心里生出一些酸涩来,有些失落和遗憾,勉强提起一个笑说:“我忽然说要请你吃饭,可给你带来麻烦了?”
“麻烦?”李知竢怔了一下,“吃饭如何算是麻烦事?”
“因为你忙啊。”裴致为他添了杯茶,“这些时日还是那么忙吗?”
“还好。”李知竢回答,“只是一些寻常的公务。”
裴致想起那日端午的场景,笑着说:“那日在楼下,还是第一次见你穿的那样隆重正式。”
李知竢回想了片刻,对那日的装扮却有些模糊,反问,“那日玩的可开心?”
“开心。”裴致捏着袖口,精致的绣纹被她攥出一些褶皱来,“愉安,你对陈唤均陈先生有印象吗?”
“陈唤均?”李知竢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是延晖皇帝在位时的官员了,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呀。”她摇摇头,“端午那日河道两岸的人太多了,我便去书画铺子里转了转,寻到一幅陈先生的《盛世长安图》。算一算,落款之日恰好是我阿翁弱冠的年纪,所以就买来,想讨我阿翁开心。不过我没有听我阿翁提起过这位先生,刚刚想起来,所以想问问你。”
“陈公最高时做过光禄寺卿,掌祭祀、朝会、宴乡酒醴膳羞之事,常历繁华热闹的场景,画作定然是写实的。”
她“哦”了一声。
包间里就这么安静下来,李知竢看她垂着眼睛,似乎是有什么想说的话,便耐心等着她开口,半晌,听她说:“愉安,我的朋友下月初要成亲了。”
他认真听她继续说话。
“是我在诏州的好朋友。祖父曾任谏议大夫,要嫁的人是我们诏州最大商行的长子,是个很好的郎君,待她很好。”
“时人轻商,这门亲事或许有些波折?”李知竢想想,开口。
“嗯。”裴致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可是我的朋友和那位郎君是真的两情相悦,起初老翁是不允的,她立誓若是嫁不得那位郎君,那这辈子便不嫁了。老翁疼她,最后还是同意了。”
“倒是个烈性子。”李知竢为裴致续上一杯茶。
“是啊。”裴致点点头,“好在最后终成眷属。”
这对话比起往日来有些生硬干涩,看她的神情,李知竢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微微攥紧手心,声音却沉稳,“阿致,你有话同我说,是吗?”
不然怎么会忽然提起她友人的婚事。
“你看出来啦?”裴致撑着小脸,“愉安,过几日我要回诏州了。”
李知竢微不可见的吸了口气,“何时启程?”
他凝视着面前的少女,看她有些恹恹的,“四日后,五月二十日,这样六月前便能到家。”
李知竢一时沉默,该说什么?诉衷情的话暂时提不得,挽留的话不能说,还是说——“愉安,其实我不最擅长和人告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