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屏风挡住了裴致的视线,屏风之上是一副画艺精湛的骏马图,意气风发,栩栩如生。想来李彰十数年岁时,便也是“银鞍白马度春风”的光景。
为首的太医令自是心腹,见裴致到来,先前来复命,“臣叩见太子妃。”
“太医请起。”裴致抬手,“陛下现今的情况如何?”
“急火攻心,肝气郁结,陛下又一直服食丹药,如今血气凝滞于顶,只怕是......臣已命人熬制了益气清顺的汤药,只得先喂下。”
裴致脸色一白,在袖口下攥住自己的手掌,细细分辨出太医令神情三分真七分假,这才轻呼出一口气:“陛下定有神佛庇佑,万不可言此。太医令,除太子之外,绝不可向其他人透露陛下的病情。”
太医令抬眸对上裴致的目光,复又行礼:“臣遵旨,娘娘,臣这便向太子殿下复命。”
她尚不知李知竢对此是何打算,并不敢自作主张。小医监端着药进了殿,裴致绝不假手于人,只留自己与季掌案在寝殿中,又命季掌案用银针试了毒,才敢喂与李彰。
裴致轻轻唤了李彰两声,见李彰的眼瞳翻动两次,渐渐清醒过来,季掌案已经上前拿了软枕搁在李彰身后,“陛下,可有哪里不适?是否需要传唤太医?”
李彰摆摆手,看着正端着药碗的裴致,慈祥开口:“阿致也在啊,把这药搁在一边吧,父皇无事。”
裴致并没有碎碎念念督促着李彰喝药,左右还有些烫,便搁在了一旁的案几上,季掌案已经搬了胡床到榻边,李彰抬手指了指,“坐吧,季伀,你且先出去。”
裴致双手交叠,诚恳地看着李彰道,“想起方才在承恩殿中听到父皇昏迷的消息,现在还有些后怕。即便是与愉安做戏,确实太骇人了些。父皇现下觉得如何?”
“不过是睡上一时半刻。”李彰笑了两声,“看来朕的演技不错。”
裴致也浅浅笑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何来长生不老?只是一旦手中有了掌握天下的权力,便想着能千古为继。”李彰拢了拢袖口,似是自嘲一笑,“如此简单的道理,偏偏每逢帝王做此,便能唬住人。可见于帝王而言,求仙问道哪里是异事。”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纸映射进来,殿中燃着的安息香在光线下行迹清晰,裴致看着李彰,忽然觉得,即便是李知竢这般清正□□的储君,与做久了帝王的李彰,是截然不同的。
李知竢依旧习惯于翻覆朝堂权势,可李彰是局中人,却又像局外人,他冷静地旁观着作为帝王的自己,又冷静地旁观着这个王朝的一切。
裴致沉默地感受着李彰独属于帝王的寂寥,半晌道:“父皇。我自幼读过的书中,无不说深宫于女子而言是凋零的囚笼,可是我从不这般想。愉安真心待我,以字据为证,此生绝不添妾侍。宠妃易为,真心难求,是愉安给了我无忧安乐的生活,我知道,是父皇和母后的教导,让愉安成为一个这般优秀的太子与夫君。我亦知道,若母后还在人世,您也会同愉安待我一般待母后。”
她的笑容里有浅淡的惜悯,“人人都说皇家无真心,但我在此处,在这大明宫中,感受到了您的慈心,愉安的真心。我只是想说,史书中的天下早已是过去的天下,史书中的父子君臣亦是别人。您和愉安与任何人都不同,但为着天下百姓的心是一样的,父子间的血脉亲情,与寻常人家亦是一样的。”
李彰听着裴致平平静静地道来,心中涌出一阵安慰,随即笑了笑:“阿致,如何看愉安?”
看裴致面露疑惑,李彰继续道:“父皇自知你是个明达温厚的女孩,也知道愉安心爱之人必然是淳善的,但父皇难得与你聊聊,想知道你是如何看待愉安的?”
“愉安吗?形容冷清,端方知礼,心有城府,混沌权谋里的清明之人——”提起李知竢,她笑的还如一如未出阁时,像是细碎的金色日光洒在花朵上一般,“可是在我眼里,他是独处时会红了耳尖藏了心思的年轻郎君,是我要珍重爱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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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李彰与寻常帝王是不同的,因此也想着着墨写一写李彰,算是李彰的弧光时刻吧~
第129章 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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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李彰眉目和蔼慈祥,听见裴致的话,笑意澹澹,“愉安早慧。历经变故,位居太子,便将自己的情绪封闭起来,言谈举止活成了从君子典范里拓下来的人一般。”
李彰从枕下摸出一块玉佩来,极好的羊脂玉,莹莹温润,上头雕刻着比翼齐飞的鸟儿,缨络处已经有些褪色,裴致大概猜出这或许是先皇后的遗物,不知李彰如何辗转,才叫这玉佩有了这般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