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只需记得,对于特定时空里不存在的人,在这里就是不存在的。”
以为少年对这个不甚熟悉的问题耸肩退避,但意外的,少年似乎对此颇为了解。
顾不得意外,他护着阿景准备离开,但随着巨响在耳边留下最后的尾韵,身后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云意棠动作一顿。
“这是……”
“若是阿景猜的不错,这便是导致整个凰族上层大洗牌的战争……景氏灭,宁氏兴。”
--------------------
第28章 凤凰啼血20
沙场上尸横遍野,他们狼狈的躯体上伤痕错落,浅色的衣料被温热粘稠的血色染红,又在时间的消磨下颜色尽失,身下蜿蜒着一道道将干燥土地完全浸润后再无法下沉的红河。
鲜血的味道,不论何时都是激发兽性的最好选择,云意棠目光所及满是杀红了眼的人,他们踏着不知道是同僚还是敌人的尸体,深色的长靴踩过大大小小积满了液体的坑洼,尚未干涸的鲜红在一次次冲击中向四方激起,再落下时早已成为长靴上星星点点的暗渍。
他们早已在之前的搏斗中变得或狼狈或疲倦,但被彻底激起的战意却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进与退之间为他们做好了选择。
手里的刀在鲜血一次次的舔舐下掩盖了锋芒,但包裹了这样一层外衣的兵器却更显而易见得充满了威胁。
尽管知道现在这些人根本看不到他们,但眼看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兵士即将到达面前时,云意棠还是下意识捂住了阿景的眼睛。
燥热的空气似是在升腾的过程中被飞霜打了个措手不及,寒意入侵四肢百骸的同时也冻结了万马齐喑的厮杀,耳边轻微的震动让人倍感熟悉,似乎想借助这份感觉将他拉回不属于他的哪一段记忆。
*
洞中暗无天日的日子过久了,当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竟然有些恍惚,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骤然被强光照射,他有些不自然地抬手挡了一下。
数不清多少个日夜的压抑与阴暗被突如其来的光束撕开一道缝隙,灼灼光华带着与生俱来天真烂漫,强势地席卷了整个世界的暗色。
嘴角勾起一个不大的弧度,他甚至看着雪色都倍感亲切。
冷冽的雪汽紧跟着不大的风吹向单薄身躯,像控制好了力道一般,将略有些瘦削凌乱的人吹得摇摇欲坠,也将人不甚清醒的脑子吹得理智。
如果说最后压倒骆驼需要一根稻草,那么压倒他的,便是眼前那个伫立的背影。
那个背影不知已静立多久,肩上、头上都落了一层寒霜,一动不动的样子如同一尊刻画简单成型却复杂的雕塑。
大门打开的声音不算小,那背影听到动静慢慢转过身来,看到熟悉面孔的那一刻,他如梦初醒般,脸上最后一丝笑意消失殆尽,嘴角微抿成一条与那人别无二致的紧绷的直线,地上雪冰冷,他却跪得毫不迟疑。
“孩儿,见过父亲。”
姜回目光悠远,明明在看着他,眼神却似乎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姜忆却并不在意,他们父子的相处之道向来如此,一个发号施令,一个绝对服从,一个小心翼翼,一个置之不理……姜回若是真的回应了才更叫人惊恐。
他垂下眼帘,试图将长睫上沾的雪花抖落下去,却无意间让飘雪越积越多,似细密泡沫落在眼前,却折射不出斑斓的色彩,姜忆稍稍抬起头,天幕一片沉寂。
承重的睫毛压着眼皮向下,带来在面对眼前这个敬重之人时从不敢有的困顿和倦意,眼尾一点点耷拉下来,意料之外的声音又让他强打起了精神,姜回踯躅片刻,面部冷硬的线条因为不知所措的神情而显得柔和许多。
“为父,将幻域交给你了……”
姜回不善表达,肩上的重担和对独子一直以来的愧疚让他对每一件事都只能冷漠以对,心中早早酝酿好的千言万语,最后改了又改,竟发现能说出口的只有这句看似轻飘飘,实际却极不公平的话。
像沉重的枷锁,如过去的祖祖辈辈代代相传一般,经由他的手,亲自扣在了那个他最怜惜、最看重的后辈的颈项之上。
一声轻微的叹息,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姜回探手想去抓住什么却又在眷恋中僵直了手腕。敛着眉的人自然没有捕捉到这一系列变化,他只在记不清数了多少片雪花后听到了此生最不可能听到的话。
“若是有一天,你累了……”
平缓的话语如旭日照耀下的一汪暖泉,顺着耳朵流淌进身体里,冲洗着每一寸血管,温和得让人无端发困。
声音越来越渺远,姜忆强撑着睁开即将闭合的眼眸,第一次不是被冷言相向,他想再多听两句,可眼前乌泱泱的一群人里,没有他方才见到的,一声声域主砸在耳边有些刺耳,有些事情明了又暗,所有的感官都堕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暂得的光明不过是为了彻底拉着他共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