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远了,仍能听见孩子们的尖叫声和笑声,明明什么也没干,只是咚咚咚地跑来跑去,却格外兴奋。
姜冬月不自觉翘起嘴角,把两根竹竿搁到熊熊燃烧的破扫帚上面引燃。
枯裂的旧竹竿特别好烧,转眼便在火堆里噼啪炸开,溅起一片细碎的火星子,好像放了场小小的烟花,温暖又炫目。
……
到了正月下旬,气温渐渐回升。赶上大晴天,老头、老太太们时常搬个马扎坐在墙根晒太阳,还有的结伴去地里拾柴火。
等到二月二龙抬头,平村镇几乎家家户户都开始剪头发。短发的削短、剃平,长发的剪短发尾,修一修刘海,预示着从头开始,顺心如意。
石桥村人为了迎接二月初六的庙会,拾掇得更加彻底。后晌站在房顶或其他高处望,能看到村里袅袅炊烟升腾,全在烧水洗澡。姜冬月也不例外,她往屋里背了两袋棒子芯,关严实门窗,自己洗完后再给孩子洗。
“妈,弟弟咋这么脏啊?”唐笑笑皱着鼻子把毛巾递过去,不忍看大铁盆里浑浊的水。
真的太惊讶了,她弟弟平时连路都不走,更别提干活儿出汗了,身上为什么能搓出好些泥呢?
唐笑安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他白白净净地缩在被窝里,扭着小脑袋一会儿冲姐姐笑笑,一会儿冲妈妈笑笑,开心得不得了。
姜冬月给儿子擦着头发和耳朵,轻声道:“你别笑话弟弟,待会儿你比他还黑。”
唐笑笑不信:“我每天洗脸洗脚,我还洗头发,我肯定比弟弟干净。”
大半个小时后,唐笑笑裹在被子里,老老实实让姜冬月帮她擦头发,整个人都白了好几度。
“妈,我平常是不是臭臭的?”唐笑笑越想越苦恼,“我洗的水,比三个弟弟加起来还黑。”
姜冬月安慰有些打蔫儿的闺女:“没事儿,你爹才是全家最黑的,他那洗澡水能泼到地里当肥料。”
唐笑笑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越想越有趣,“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唐笑安像条毛毛虫似的往姐姐那边拱了拱,跟着咧嘴笑起来。
到了晚上,俩孩子睡着以后,唐墨烧水洗澡,果然洗了两大盆黑泥水。
他擦着头发揽镜自照:“嘿,俊得我都认不出自己了。”
“少臭美,赶紧躺下歇着吧,瞧你这一天天累的,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姜冬月说着,换了块蜂窝煤,将旧煤球踩碎后扫到坑洼位置,吸了水再搓到院子里。
砂光看起来没什么技术含量,但相同动作不断重复,沉甸甸的板子抬起又放下,一天少了砂四、五百张,多了砂七、八百张,像台机器似的不停歇,即使壮劳力干起来也并不容易。
“没事,刚上手的过,习惯就好了。”唐墨坚持拧出脏衣裳才睡,躺床上没两分钟便打起了呼噜。
待到二月初五,石桥村小学全体放假,唐墨和赵成功也跟板厂请了假,各自回家专心准备过会的事情。
“冬月,你今年咋买这么点儿菜?” 唐墨一边削冬瓜皮一边嘀咕,“亲戚们十好几个人呢,别到时候把咱家锅吃漏了,不好看。”
所谓“漏锅”,是解放前传下来的词儿。据说有个能说会道的人到抠门亲戚家做客,添饭时发现锅里只剩一点点汤了,于是将锅底刮了又刮,不小心刮漏了。主家责问起来,他两手一摊:“你家的锅早漏了,不然饭汤都到哪儿去了呢?”
姜冬月在旁边掰粉条,随口道:“咱家没有十几个亲戚。你家就山沟里那个远房姑姑,好几年不见一面。把小霞和李建军算上,估计也就上咱家坐坐,中午去小贵子家吃饭。”
“我家这边,我妈一个人,我姐姐家五个人,小静上学回不来,剩四个人,吃不了多少。”
“……”
唐墨顿了顿,压低声音问道:“你大哥、二哥他们不来啊?”
他当然知道三个舅子的德性,但总觉得那层窗户纸没捅破就能凑合。且乡下亲戚平常走动少,如果过庙会不来,差不多等同断亲了。“来什么来?来了我也要把他们打出去。”姜冬月翻个白眼,“咔嚓”掰断最后几根粉条,“不能叫黑心鬼浪费咱家粮食。”唐墨心想万一人来了咋整,看看姜冬月的脸色到底没说出来,吃完午饭趁着上街崩棒花的功夫,悄悄又买了个冬瓜,放到南棚子角落藏着。
过庙会时,家家户户都熬大锅菜招待亲戚,只要冬瓜够多,肯定不会漏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