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琛因被白虎庞大的身躯挡着,瞧不见方才出手的人,却也知道这是千钧一发的好时机,手上的软剑使劲向上一挑,斜刺封喉。
白虎砰然倒地,少女纤细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身上穿的青色衣裙又是土又是血,原本一丝不苟的精致发髻现在也散乱下来,看着真是狼狈极了,唯有那一双眼,依旧亮得惊人。
秦姝意的手指还有些颤,腥热的血液顺着脸流了下来,她垂眸去看,自己的脚下已经积了一滩血,而不远处,裴景琛的身后也是密密麻麻的死人尸体。
鲜红的血液无时无刻不在刺着她的眼睛。
她双膝不受控制地一软,蹲下身子抱住了自己,她没有流泪,大脑放空,似乎不知今夕何夕,眼前的一切也都变成一片虚妄。
裴景琛抿了抿唇,也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温声安慰:“秦姝意,别怕。”
“我没怕,只是......”少女下意识地反驳了这样一句话,却突然顿住声音,不知道要解释什么,又能解释什么?
人如天地之间的蜉蝣一粟,生死均在一夕之间。
青年的嗓音素来十分清冽,现下不知怎得有些低沉,逾矩地拍了拍她的肩。
“我十岁那年,随父亲去了雍州,在那边养了三年病,病刚好便被父亲带着上了战场。”
秦姝意抬头,怔怔地望着他。
“军中的将士们在阵前作战,我年纪小,只能跟着老兵去打扫战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多的死人,便如尸山尸海,我那时同你现在一样,又悲又惧,回营后又大病了一场。”
青年的眸光温柔清澈,彷佛只是在讲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语调平淡。
“后来我受不了了,闹着要回京,是父亲将我绑起来骂了一顿,他说这些死去的俱是军中英魂,都是铁骨铮铮、保家卫国的好男儿。”
说到这儿,他的话音顿了顿,又补充道:“边关将士如此,死士亦是这样,不过是效忠的主上不同,赴死的结局不同罢了,何况你今日不杀他,明日他便要来杀你。”
裴景琛说完,走到断气的白虎尸体旁边,将秦姝意之前刺进去的那把刀抽了出来,又用自己的衣角擦干净了,这才递到少女面前。
“若真有冤魂索命,便叫他们来寻我,你不必自责。”
秦姝意眼中略略恢复了神采,人看着也比刚才消沉的样子要精神了不少,她缓缓地伸出手去,正要接过那把短刀,却猛地被人抱住翻了个身。
原来捆着秦姝意的那棵树上正射进一支羽箭,身后不远处却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两个倒在一处的人心跳也混在了一起,杂乱无章。
周边的风似乎也停了下来,一片寂静。
秦姝意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青年微凉的唇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心跳的好快。
裴景琛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垂眸去看,身下的姑娘面色涨红,纤细的双臂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还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
姑娘似乎也发现了自己与青年之间这个姿势的不妥之处,双手迅速垂了下去,贝齿咬紧了唇瓣,心绪纷繁。
裴景琛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变化,然而他自己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耳尖红得似乎能滴血。
连忙起身,从前妙语连珠,现在却彷佛成了锯嘴的葫芦。
“你莫怪!我,我不是故意的......刚才那人搭弓射箭,我一急这才,这才唐突了你。”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被裴景琛说的磕磕巴巴,好不容易说完,他又低下了头,肩膀微垮,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秦姝意也连忙站了起来,看着他道:“无妨的,妾还要谢谢世子方才出手相救。”
她话音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了什么,忙岔开话题道:“那妾先去把刀拿回来。”
往日里桀骜难驯的裴世子闻言,神色有些不自然,竭力压下心中那股奇异的感觉,点头道:“我也要去拿折扇和剑。”
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心跳却久久不能平复。
秦姝意走到那已经断了气的死士身边,抽出了自己的短刀,又伸手帮他合上了双眼。
就在她起身时,一把刀忽然抵住她的脖子,迅速挟持住她。
秦姝意脊背僵直,转头去看,一身黑衣蒙着面,同方才的死士是一伙的。
那死士的刀就抵在她的颈侧,微一用力便能擦出一道血痕。
他看了一眼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声音冷硬,说出的话却在秦姝意意料之外。
“谢谢。”男人的语调里还夹着一份悲怆,复又恢复了那样平淡的声调,威胁道:“秦大小姐,你是个好人,但遵从上令亦是我等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