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画得专心,一时间也没有察觉到屋里多了一个人,少女悄悄解下肩上的轻裘披风,递给了身旁的侍女,暗示噤声,自己则悄悄站到了画案边。
不知过了多久,秦姝意才将笔搁在墨砚上,转了转麻木的手腕,叹道:“终于画完了。”“起势清逸,落笔浑然,画技无可指摘,可画师却心不在此。”身侧响起女子温柔如水的声音。
秦姝意一时有些茫然,转头正看见笑盈盈的卢月凝,惊讶道:“卢姐姐!你怎么来了?”
看到少女欣喜的神色,卢月凝伸出手搀着她坐到了一旁的红木罗汉床上,自己则坐在了炕几的另一边,语气里带着点细微的责备。
“你脚伤尚未好全,怎能为了一幅画枯坐那么久?实在是不应该。”
秦姝意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自觉理亏地答道:“今日实在是闷得慌,我倒也没想到这一坐就是那么久。”
心念一转,她又岔开话题,眨了眨眼,脆生生地说道:“姐姐不愧是第一才女,只需略扫一眼便能会意,只是不知姐姐晓不晓得画师心在何处?”
卢月凝看到她拐着弯夸赞的模样,也轻笑起来:“你这个小滑头,分明是怕我说你,自己先拿个虚名唬住我!”
少女笑得眉眼弯弯,又问道:“姐姐这些天倒来得勤,是赵姨娘没有拦你么?”
卢御史在朝为官,御史台的奏章又一向琐碎繁杂,不能常顾府中。
卢月凝与这位庶母抬头不见低头见,被她管束得极严,这一月却比从前自由许多。
卢月凝垂眸思忖了一会儿,淡淡道:“姨娘最近似乎也很忙,而且自暮秋广济寺一行后,姨娘便心事重重,连身边嬷嬷出府的次数也多了。”
闻言,秦姝意心头却浮现一丝疑惑,以赵姨娘的性子,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这种人就像暗处蛰伏的毒蛇,只会一计不成、另生一计。
心事重重,频繁外出?
难道她布的局还能在外面不成?
卢月凝似乎想到什么,又说道:“这次春猎,姨娘罕见地找了祖父,乞求同行。”
秦姝意总觉得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不解地问:“妾室竟这般张狂么?卢祖翁一向严正,怎么可能答应她这般无礼的请求?”
卢月凝的声音极低,秀美冷然的脸上露出丝愧意,“是为了我。”
第26章
“是为了我。”卢月凝重复道。
屋中静了许久, 她才缓缓地解释道:“祖父自上元节那日犯了旧疾后,身体一直不如意,这次春猎向陛下告了假, 可担心我出事,便应了姨娘的请求。”
是了, 春猎是皇家祖制, 卢御史上次因嫡亲孙女的事闹了一番,倘若御史府无人应邀, 那就是明晃晃地在对圣人表达不满。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面前的少女生父惨遭不测,生母又削发为尼, 血亲寥寥,本是痛苦不堪的一生,却幸而还有个一心为她考虑的祖父, 不至于孑然一身。
秦姝意蓦然想到宫宴上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为了孙女的清誉, 分毫不让,哪怕豁上性命也要为她遮挡风雨。
又想到了以子女婚事作谈判砝码、用以在权贵圈子里扎根的姜家。
耄耋老翁犹怜儿, 可敬其拳拳爱子之心;可那利益熏心、贪欲不足的小人, 却实在可恨。
这些人一脚踏入不见底的深渊, 满心是滔天富贵、泼天权势, 却不想这样虚伪的背后究竟值当不值当。
“还是卢祖翁想得周到, 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待想通其中关窍, 秦姝意秀眉舒展,轻声应和。
卢月凝只是抿紧了唇, 她与祖父相依为命,情谊深厚, 自然不会违逆长辈。
可赵姨娘求随同一事显然出乎意料,春猎是皇室大臣往年的固定活动,从前赵姨娘并未提过这般要求,只这次一反常态。
承秦姝意在广济寺时旁敲侧击的提醒,她不是眼瞎耳聋的残废,回府后自然对这对母女生了戒心。
只是不知为何,赵姨娘去年年底时莫名被蛇虫缠上,虽都是些无毒的畜生,瞧着却极可怖,洒了满院雄黄也无甚作用。
待蛇虫散去,赵姨娘心中也留下了阴影,庶妹一心照顾受了惊的母亲,掀不起什么风浪,倒是她在府中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很是惬意。
如今赵姨娘却对春猎一事这般上心,难免让她生疑,能参加春猎的都是权贵世家,何况卢月婉今年已经及笄。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这赵姨娘真正的目的恐怕不是照顾她,而是为了给庶妹找个乘龙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