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喃喃道:“小姐从前可是最喜欢藕色、杏色那样清亮的颜色了,怎么如今倒喜欢这样暗沉的颜色?”
这场赏花宴,秦姝意并不想在穿戴上出风头。
二皇子萧承轩的外祖是一大助力不错,但他本人却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如得淑妃青眼,势必被皇帝划作桓王一党。
不仅不划算,还惹得一身腥。
前世她已经看透了这所谓帝王家的真心,凉薄寡淡,不过转瞬即逝。
如今重活一次,她发誓不入皇家,只愿做个鹌鹑鸟,故而这次倒甘心做其他贵女的陪衬。
这石青色,便是第一步。
春桃是家生子,自小跟在她身边伺候,一手盘发的技巧炉火纯青,拿了把檀木梳站在她身边,嘴角几乎要弯上天。
“小姐许久未曾赴宴,得打扮得精神些才好,这次是梳个飞仙髻还是灵蛇髻呢?”
秦姝意看着镜中映出春桃娇憨天真的模样,也笑了出来,轻咳几声,拉长了尾音,“那就梳个单螺髻吧。”
春桃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小姐,腮帮子鼓起,“小姐作弄我呢!”
“没有呀,我都好久没梳过单螺髻了。”秦姝意转了转眼珠,摇了摇小丫鬟的胳膊,撒着娇。
“小姐骗人,您前日就梳的这个。”春桃扁了扁嘴,嘴上不满,手里还是乖乖拿了檀木梳给少女拢着头发。
她并没有撒谎。
前世与萧承豫定情后,总让春桃琢磨新颖发式,换着样地穿漂亮衣服,总想让他见自己的每一面都好看,嫁给他后,自己便盘了繁复的妇人髻,更遑论说梳这样式简约的单螺髻了。
她的少女时代短暂而枯燥。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与三皇子紧紧系在一起,再没有半点自由可言。
可即便是那样山崩海裂的深爱,最后换来的又是什么呢?这世间的情与爱,终究是没有道理的。
心口一阵抽痛,秦姝意克制着不再回想。
她伸手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支羊脂海棠玉簪,示意春桃插在发髻上,又拿了对珍珠耳坠戴在耳上。
镜中现出一张芙蓉面。
春桃愣愣地看着站起来转了一圈的秦姝意,眼里尽是惊艳之色,过了一会,才磕磕巴巴地说:“小姐好美。”
闻言,秦姝意轻笑,上前捏了把春桃的脸,嗔道:“马屁精!”
春桃回过神,颇有底气地反驳道:“奴婢才没有拍马屁呢!我们小姐就是仙女!”
秦姝意看着嘻嘻闹闹的小丫鬟,也笑出声,走到门前,却不敢伸手去推。
她怕。
怕这一切不过黄粱一梦,不过是她死前的最后一点幻想,怕这岁月静好的一切被打破。
身后的春桃看她神色戚惶,还以为她是没有休息好,便要上前开门,却被秦姝意伸手拦住。
“春桃。”秦姝意出声喊住她,眉心蹙了蹙,喃喃道:“我有些怕。”
春桃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只听过丑媳妇怕见公婆的,万万没想到小姐还会怕老爷和夫人呐!”
她又转着眼想了想,猜测道:“莫不成,小姐是孤魂野鬼,害怕青天白日不成?”
眼见她越说越离谱,秦姝意很是无奈,不过方才的不知所措也消散了不少,一颗心安定下来。
推开门,入目是满园夏色,一派生机勃勃,芭蕉叶上的雨点嘀嗒嘀嗒落在地上,院子角落里还放着哥哥给她做的秋千。
有多久没回家了?
她早已记不清楚,自萧承豫密谋夺嫡时,她便很少出府,连和父兄、娘亲见面的次数都寥寥无几,唯恐被先帝猜疑、功亏一篑。
为他的千秋伟业,将自己燃成了一捧灰。
实在是不值得。
走到正厅,爹爹和娘亲正在用膳,哥哥转头看着她,冲她挤了挤眼睛,满是揶揄的笑意。
那杯茶、那场火、那个冷宫。
终究是过去了。
一切都宛如一场梦,此刻秦姝意结结实实地踩在地上,才算回到了人间。
第3章
“刚爹和娘还想让人去瞧瞧,妹妹怎么来迟了。”说话的正是礼部尚书秦诵舟的大公子秦渊。
见少女兴致不高,他话到嘴边忙转了转,又逗着妹妹说:“原来妹妹是打扮成仙子,下凡来啦!”
“咳咳!”
秦尚书轻咳一声,沉声责怪秦渊,“你妹妹脸皮薄,莫要打趣她。”
秦尚书的夫人谢韵坐在一侧,眼角笑出两道鱼尾纹,她如今虽已年近半百,却还带着独有的风韵,朝逆光站着的少女招手。
“姝儿,莫听你哥哥的,来娘这儿!”
秦姝意心脏狂跳,她暗暗掐了把自己的手心,疼,细细密密地疼。
她回来了,这不是梦。
爹爹、娘亲,哥哥,他们都还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