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轻车熟路地拿出笔纸,摊在佛堂的桌子上,作势要写。
少女躬身,对着佛堂正中央的观音像拜了拜,这才重新看向已经坐下来的法慧师太。
“第一问,赵姨娘的姓名来处和进府的时间。”
法慧师太轻声答道:“只知姓赵,小字霜娘,扬州的歌姬,进府约有二十年了。”
“第二问,伯母可知道她的亲属现在何处?”
法慧师太摇头,“她当初进府时,只说世上还活着个姐姐,却早已失散;老家也是被恶人屠了个干净,孑然一身。”
秦姝意垂眸,“我的问题问完了。”
法慧师太见她不再说话,愣了愣,似乎都没想到她特地来此,竟只是为了问这两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秦渊也是如此,疑惑地追问道:“就这些么?没了?”
少女点头,站起身看向年纪渐长的女子,对她微微福身行礼道:“天长日久,师太保重身体。”
法慧眼中的不解倏然消散,亦合十道:“施主亦要保重。”
秦姝意敛下郁郁的神情,重新戴上幕篱,转身走进雨幕之中。
秦渊见状,来不及多问,收起纸笔,同卢夫人匆匆告别后,连忙追了上去。
少女听到身后渐渐跟上的脚步声,突然放缓了速度,主动开口道:“哥哥可知道先帝剿灭天水郡赵氏满门一事?”
秦渊没细想,下意识回答,“自然知道。”
他将手中的伞往少女的方向挪了挪。
“这件事当初闹得轰轰烈烈,那样的阵仗怎么可能瞒得住?再说朝廷本就占理,更是心有余悸,自然会将这件事宣之于众。”
“是啊,大家都知道。”秦姝意叹了口气,“赵家谋反之心路人皆知,可偏偏她们自己已入穷巷,却依旧不肯回头。”
“她们?”秦大公子略一思索,立马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难道赵家有人逃出来了?”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幕篱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她含着忧愁的双眸。
“逃出来了,还不止一个。”
“赵家,逆贼......”秦渊喃喃自语,又想到方才妹妹和法慧师太暗藏机锋的对话,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人影。
“是赵姨娘。”他语调笃定,却也有些不敢置信。
幕篱的素白面纱重新垂下,秦姝意只是淡淡地应和道:“是她。”
“她们,还有一个人......”秦大公子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着谁会是另一个人。
少女清淡的嗓音响起,“就在宫中,还生了皇子。任谁也想不起看起来这样柔弱的女子,竟会是当年的逆贼余孽。”
秦渊心中的震惊一波更胜于一波,原本想说的千言万语如今都被堵在喉咙口,只定定地看着自己身侧这样玲珑娇小的妹妹。
“所以哥哥,”秦姝意目视前方,并未转头,语调听起来亦十分轻松,“我需要证据。”
秦渊此刻的疑惑,日后就会是天下人的反应。
没有人会相信,两个从扬州卖唱的歌姬竟会是逃过灭门一劫的人,他们只会觉得这样的说法实在是骇人,实在是耸人听闻。
何况,宁婕妤现在已然是皇妃,还诞下了皇子,身份早已不同往日。
倘若这件事就这样突然被掀开,无论高宗是去母留子,还是将其关在皇陵终身不得出,所有仗义执言的大臣都无疑会同萧承豫结下仇怨。
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在最后的博弈中,太子顺利登基自然是好;可若最后新帝是这位穆王,朝中的大臣也难免一个都逃不掉。
所以她需要证据,迫切地需要极具压倒性、板上钉钉的证据,只有将宁婕妤和赵姨娘两人是赵氏余孽的身份定下来,局势才能平稳。
逆党之子,更不能肖想皇位。
“可只凭法慧师太的几句证词,实在是单薄,就算说出来也没有信服力。”秦渊目露忧虑,还是说出了心底的疑惑。
秦姝意明白兄长的言外之意,雨滴顺着幕篱的边缘掉落在地,瞬间消失无踪。
“是啊,所以我要带哥哥见第二个人。”
“再审一审他,少卿自然明白何为主、何为辅,物证以外,我还要人证。”
秦渊却听得更加疑惑,只知道眼前的妹妹似乎比往日更为果决,也更加不择手段。
自从世子生死不明,她的处事之风全然不似平常那样藏拙,反而一招招都出乎他的意料。
但他同样能理解妹妹的做法,倘若真的如她所说,赵氏姐妹真的是当初平叛时逃出来的漏网之鱼,这样放任下去,不知会闯出多少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