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意心中一惊,顺着他的话猜测道:“所以,国公大人带着皇后娘娘逃了么?”
这不难猜,虽则其中的弯弯绕世人并不清楚,可却有一点明明白白。那就是恒国公与当今陛下是青年时结下的交情,必然是来到临安后,才与当今陛下产生了交集。
“嗯。”裴景琛并没有再提后来的事,那些事也不必再提,临安口口相传的帝后情意、伯乐与千里马之间的赏识罢了。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仿若这一切不过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外祖在雍州虽有一份家业,但终归只是行商。母亲嫁给父亲,得了父亲的爱重,却一直被宗祠那群老顽固置喙斥骂。”
他话头一转,“就算入了宗祠,也是平白被人往身上泼脏水,还不如在广济寺清净。我母亲曾救过玄空大师,因而大师也愿意为她供上一盏长明灯。”
至此,秦姝意方把这一切听明白,亦是唏嘘不已,点头道:“既如此,我更该和你一同去,为母亲上一柱香,聊表思念。”
裴景琛看着她,忽而露出一抹笑,将她揽在怀中,“母亲是个豁达温善的女子,见到你,必然欣慰不已。”
少女嗅着鼻端熟悉的冷竹香,也不由得有些晃神,她合上双眸,只说:“裴二,我刚才很担心你。所以日后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要瞒着我,好吗?”
青年脊背一僵,不知她察觉到了什么,语调依旧平淡,缓缓说了句,“好。”
——
不过转瞬,已入四月天,夜间微凉的气温也高了许多,草木长势更胜,宫中的内侍宫女也都换上了轻薄的宫装。
承乾宫里撤了地龙,高宗看着一早就跪在殿中的青年,一时间也有些无奈。
裴景琛昨日回了临安,并没有立时回到宫中复命,而是称病在府中歇了一天,今日一早也没有上朝,反而是来了承乾宫中候着,瞧着倒是有话想要私下报他。
高宗翻开呈上来的一沓盐引,确实都盖着朝廷的红头印章,明确写着颁发的年份,毫无差池错漏。
“这桩差事,裴家二郎办的很不错,也算了结朕心头大事。”高宗看完,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还冲着一旁侍候的徐进良指了指桌上的盐引册子。
不见裴世子答话,徐进良眼观鼻鼻观心,应声恭维道:“世子打小也是在陛下身边长大的,自然绝非池中之物,这是承了陛下的浩荡隆恩。”
他的话说的圆融,也恰到好处地缓和了二人之间有些冷硬的气氛,高宗果然眉开眼笑,一时之间殿内停滞的空气又流动起来。
“裴二郎,起来回话。”高宗笑道。
青年闻言,缓缓站起身,拱手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等本分。”
“你既说请罪,请的什么罪?”徐进良方才说的那些话,无疑是缓和了皇帝的心情。此刻看着殿中的青年,也生出几分父辈的怜惜。
裴景琛面不改色地回答,“臣动了私刑。”高宗皱眉,“可是对那群顽固不化的盐商?你做了什么?”
“是盐商,却也是逆贼家仆;臣废了他一条胳膊一条腿,还有一只手。”青年的声音冷冽,一字一句几乎是砸在皇帝的耳边。
殿中的气氛又降至冰点。
诚如裴景琛所料,高宗确实有眼线,也知道他这次的手段狠了些,但却不知道其中这样详细的诸多事宜。
一方砚台被人扔了下来,摔在裴景琛脚边,他身上的月白锦袍也被溅上一片墨汁。
高宗站起身斥道:“裴景琛!你大胆!朕许你带御令、带亲卫,于情于理你都有万千法子能把盐引收回来,缘何滥用私刑?你这样出格,扬州的百姓会怎么想?商贾们又会怎么想?”
登基多年,高宗始终信奉怀柔政策,就算面上一套、心中一套也不会摆在明面上,可是裴景琛的做法却无疑是在扬州拱火。
他想要把盐引收回来的同时,还能得天下百姓一句叫好声,称他是明君,而不是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让人提起皇帝时心惊胆战。
裴景琛早料到会有今天这一怒,是以不躲不闪,只从袖中又掏出一本书册,拱手长揖,举过头顶。
御前太监徐进良屏气凝神,见到殿中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的青年又拿了一本书册,心中叹了口气,还是接过了那本书,转交给了正在气头上的皇帝。
高宗一目十行地看完,将那册子摔在桌上,沉声道:“这么说,朕不仅不能责备你,还得给你赔罪了?你无视天家名声,竟算为民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