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刚落,二人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杨止翊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保持着无可指摘的距离,深深一拱手。
“已知正午,世子不如用过午饭再走?”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这人竟是来留客的。
秦姝意正要转身,却被一旁的青年扣住肩膀,动弹不得,只好保持着背对着那位杨公子的姿势。
裴景琛朗声笑答:“谢杨公子好意,只是我们已经提前订好了酒楼,就不叨扰诸位了。”
杨止翊眉头微皱,似乎还要说些挽留的话,至于究竟想留的是谁,只有他自己知道。
青年不假思索,话比他还快,“请公子转告令尊,时不待人。”
杨止翊抬眸,正对上那人凌厉的视线,其中战意凛凛,丝毫不掩饰,明晃晃地落在大庭广众之下,琥珀色的瞳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他站在和煦的暖阳下,竟觉得如坠冰窟。
“在下遵命!”
裴景琛深深地望了那清隽的男子一眼,露出一抹笑。
他素来不喜欢把表面上勉强能够粉饰太平的皮子撕掉,人还在临安时,就已经将扬州的局势查了个一清二楚。
这位坐镇扬州的太守固然骄奢浪费、圆滑世故,可若是让他真的违抗圣令,就算给这人十个胆子,他也做不出来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如今翻过来转过去,拉扯那么久却依旧支支吾吾,分明是因为背后还有旁人给他出谋划策。只是不知,若是换了他亲儿子去劝,能否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上策。
这一切都在暗中照着他最初的猜想行进,只除了一个意外,裴景琛看向身旁的少女。
除了,她。
“快走,去晚了恐怕没好吃的了,扬州菜啊,还是得趁热吃。”身量高大的青年拥着身边窈窕的“小厮”往马车那边赶。
杨止翊看着那两道身影,裴世子的话还盘桓在他的耳边,心头涌上一分不妙。
在他看来,陛下此次收盐,一则是为了西北告急的军情;二则也是因为这几年风调雨顺,淮扬两地发展的太好,如今隐隐有了盖过京城的趋势。
这群盐商富可敌国,若是天下人都眼红了,趋之若鹜地往扬州跑,必然引得当权者猜忌。故而,这是意料之中会发生的事。
他从前也跟父亲谈过几句,父亲只是草草应付,次次都说记住了,可若是真的将他提醒的话放在心上,现在又何必跟恒国公世子闹得那么僵?
除非,父亲根本就没真心想将盐引交出去。
杨止翊想通这一切后,转身往府里跑去。
秦姝意撩开马车的小窗布帘,正好看见男子离开的身影,脚步踉跄,走得匆忙。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布帘就被一双伸过来的长臂兀自放下,对上裴景琛含嗔带怒的幽怨目光。
“他有什么好看的?”
“我只是在想,这位杨公子瞧着比杨太守要晓畅许多,兴许是个可用之才。”秦姝意并未将他酸溜溜的话放在心上,而是说着自己的想法。
裴景琛心里堵了一口气,憋在胸中,看着少女认真的面庞,十分不情愿地回答。
“就算不靠他,我照样能将这桩差事办好。”
秦姝意这才后知后觉地品出这人话中的几分酸意,无他,这语气实在是太明显,车厢里彷佛都被人拿醋坛子熏了一遍。
她侧了侧身,正对着青年的脸,端详了许久,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裴景琛还带着气,语调疑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惴惴不安地问,“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没有。”秦姝意佯装委屈地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说道:“就是突然觉得,这马车厢是不是没收拾干净,怎么一股子酸味?”
裴景琛怔愣一瞬,而后耳垂飞速爬上一抹红。
“你刚才是吃醋了么?”一双白皙纤长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骨肉匀称,指尖还泛着一层薄粉。少女的语调轻快,还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
青年的脸涨得通红,将脸扭到一边,干脆不答话,只装没听见。
秦姝意也不再纠缠,自顾自半倚在身后的软枕上,嘴角勾起一抹笑。这还真是头一次见这人这般捻酸吃醋,倒也新奇。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进,裴景琛悄悄看了一眼合上双眸的少女,静下心来,正听见她匀长清浅的呼吸,遂掀帘嘱咐驾车的车夫再慢些。
成均见他探头出来,也下意识往里面看了一眼,轻声道:“世子,夫人既睡了,咱们不如直接回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