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裴景琛,杨太守忙不迭地走下来,就要行大礼时,却被人一手托住。
裴世子含笑看他,扶他站直,大踏步上了主座,自顾自喝了一口茶,比一边的杨太守还热情。
“坐,诸位不必站着。”他冲还愣在原地的一群人招呼,又定睛看向杨太守。
“杨大人不必多礼,算起来裴某还是个小辈,您实在不必如此,实在是折煞裴某了。”
秦姝意反应最快,果断站到了裴景琛身边,小心地抬眸打量着杨太守脸上的表情,果然见到了阴云密布、骤然冷下来的一张脸。
一面毫不客气地坐了主位,一面还要降低自己的身份,捧高杨太守,自然也就不会被人置喙。
杨止翊喉咙一紧,心里叹了一口气,草包没看见,这其中的关窍倒是一环接一环。正要开口解围时,杨太守却冲他使眼色。
“贵客已经到此,翊儿你若无事,就先下去吧。”
说完这话,杨太守又冲着裴景琛一拱手,略带歉疚地说:“犬子给世子添麻烦了,还望世子多包涵。”
裴景琛心中冷嗤,不屑一顾。
还没见到面时,先派杨止翊来迎接他,探探口风,倘若他同杨止翊投缘,也算是在恒国公世子面前露了个脸,日后或许还能在皇帝面前说句好话。
若是他并未露出示好的姿态,譬如此时,直接给了这位杨太守一个下马威,他便立即把自己的儿子摘出去,以求保全。
一箭三雕,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但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令郎才思敏捷,腹有诗书,实属我大周仕子之楷模,想来不日定会有所建树。”
“还不快谢谢世子赏识?”杨太守眼睛窄长,微微眯起来的时候几乎成了一条缝,如今这般催促,颇有喜感。
杨止翊脊背挺得笔直,拱手道谢,“在下自当上进求取,不负世子今日之勉励。”
他心里清楚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客套话,至于所谓收盐事项,瞧着父亲的模样,是不会让他参与了,故而他说完也不再逗留,推门离开。
屋里很快只剩了三个人,虽然裴景琛强烈要求他同坐主位,但杨太守心中惴惴,自然是不敢,更怕这人半道上冒出什么幺蛾子,遂挑了旁边坐下。
杨太守指向裴景琛身后低着头的秦姝意,斟酌着开口提议道:“世子,这?”
“她啊,不妨事。”裴景琛扭头看了一眼,笑着解释,“我同大人谈的都是正事,怕什么?”
“啊!”青年恍若想起什么,眉梢微挑,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边坐着的杨太守,“莫不是大人有什么私话要同裴某说?”
“这,这也……”杨太守显然被吹捧惯了,乍一听到这样咄咄逼人的话,丝毫插不进嘴,只能拂了一把额上的汗。
“榆木脑袋,还不出去?没看见杨大人有话不便与外人道么?”青年伸手,语带嗔怪地戳了戳少女的额头。
一个天子近臣,一个扬州太守。裴景琛偏偏又意有所指地说了那些话,此刻若是真的让秦姝意出去,日后不知道会怎么传今天的事。
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杨太守深吸一口气,连忙摆手,语速飞快,“世子!下官绝无那个意思,您真是误会下官了,就让这位内侍在此处呆着即可。”
“哦?这样啊……”裴景琛拉长了声音,语调中带着一丝惋惜和揶揄,“那裴某就听大人的。”
秦姝意竭力憋着脸上的笑,紧绷着唇,不敢露出丝毫不对劲。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裴世子演戏,真是有趣又热闹,怪不得京中都道他巧言善辩,这样一张嘴,颠倒黑白不在话下。
秦姝意不禁想,若他能坦坦荡荡地入仕,想必能在鱼龙混杂的官场混得不错。
纯臣难得,忠臣难得,可是比这两种臣属更难得的,是手段果决却内心赤诚的臣子。
可惜,他即使这样好,也只能藏在那些恶意猜测的外壳下筹谋,只有在远离京城争斗的地方,才能堪堪露出锋芒。
大厅内一片寂静,两人对峙着。
裴景琛淡定从容,分明他才是来收盐的那个,却一点也不着急,只轻啜半杯茶水,啧啧赞叹。
“初春的庐山云雾,采晨露烧开,百两茶叶才能出这么一寸茶沫,杨大人真是大手笔。”
杨太守听了这话,却笑不出来,这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贬他奢侈浪费,他在扬州能坐到太守这个位置,靠的也不只是嘴皮子上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