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事就像隐藏在湖面之下的巨兽, 如今方露出半个身子,最近关于从前的事进展尤其快,她也愈发焦虑, 故而今日如此失态。
裴景琛安抚好她,并没有像平常人一样,对这仇恨的前因后果百般查探。
他的手掌上移, 只是轻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 温声开口。
“在我面前, 永远不要忧虑。”
“我既然说了会护住你,就一定会做到。至于穆王, 你尽可放心, 那些腌臜事, 你不要思虑、也不要插手, 自有我去做。”
“你只需要安坐府中, 做个自由自在的世子妃。”青年将她微颤的身体又向自己身边挪了两寸, 语调里都是对她的嘱咐。
少女如鸦般的长睫颤了颤,并未阻止他的靠近。
“裴二, 我要亲手杀了他。”
一字一句,落地笃定, 毫不犹豫。
这是她立下的毒誓,也是辗转多年始终忘不掉的噩梦。
“可是......”裴景琛开口,正要劝导。
这些事,他本心里完全不想让她参与,尽管他很清楚,那是她的仇人。
道理他都懂,可是他不想让她去冒险。
从前无所畏惧,现在有了牵挂,总归是不一样了。
他正想着,暗暗决定不管这姑娘一会说什么,做什么,他都绝不会被她的话动摇,半步不退。
可是他垂下的手指蓦然一热,而后腰间伸过一双手。
秦姝意抱住他,脑袋埋在他的胸口。
她不说话,他也没说话。
只是胸前的衣襟却渐渐升起微热的湿意。
良久,连外面“滴答”的雨声都听不到时,少女缓缓开口。
“裴二,不要对我那么好,我怕。”
怕日久天长,他会发现她也不过如此。
“这些事,都是我造下的因果,理应由我亲手了结。”
是她遇人不淑,是她识人不清,是她引狼入室。从她开始,也应由她结束。
“让我手刃仇敌,方能真正地解除我心头大恨,才不会日夜辗转难眠。”她的话音微顿,抬眸直视着挺拔颀长的青年,一双桃花眼中却盛满了悲戚的神色,脸上却带着苦涩的笑。
裴景琛移开目光,不再看她的神情,手指尖攥得发白,隐隐爆出青筋,哪怕心中再怎么不舍,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可是秦姝意却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后退一步,仔细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轻声开口补充。
“裴二,我求你。”
青年默不作声,纤瘦的少女作势要跪。
就在她躬身的那一秒,裴景琛的动作比她更快,伸手截断她的动作,眸中闪过一丝心痛的神色。
“好,我答应你。”秦姝意有些怔愣,扯出一抹欣慰的笑。
房间里的气氛复又恢复了松弛。
裴景琛脑中蓦然闪过一件事,转头看她,笑道:“娘子说得也巧,正赶上咱们如今就在扬州,我方想起成均几个月前说起的一件趣事,或许有空了能让娘子听听。”
秦姝意疑惑地看向他,反问:“嗯?如今在扬州,你又担着收盐的名头,只怕是危机四伏,能有什么趣事?”
“自然是,”裴景琛走近她,垂眸笑道:“能帮到你的事情。”
秦姝意却不自觉打了个激灵,脑中又想起那个梦,隐约察觉到了其中的端倪。
她来之前总觉得要亲自去查访梦里裴景琛提到过的老翁,可是现在将这些事情一一说开,她反而意识到了其中不对的地方。
若是裴二远比她知道的更多、更早呢?
若是此时的裴二就已经对扬州的一切有所发觉呢?
索性已经想到了这儿,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秦姝意干脆不再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思绪,反而尝试着将这些细碎的事情连在一起,试图拼出一个看起来合理的真相。
她死后,裴景琛决定将早就调查出来,可以置当时的新皇于死地的消息放出来,借悠悠众口、天下万姓之怒来讨伐无道君王。
可是萧承豫死后,谁会登上帝位?
以裴景琛的性子,绝不会做出覆灭整个萧氏江山的事情。
更何况,今日他打着讨伐新君的旗号,明日就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另一个萧氏皇子来杀他,届时整个裴家就是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此生永无翻身之地,连带着逝去的裴皇后死后也不能安宁。
整件事的前半个走向,已经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可是后半个走向,却依旧是一片空茫茫的未知数。依旧存在许多谜团,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秦姝意蹙眉,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尽量不去想那些藏在湖底的诸多谜团,走好眼前路才是真。她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萧承豫付出应付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