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惜辞不喜欢喝酒,但她喜欢在一旁听这些征人们讲那些故去的事。
听的时候她喜欢捧上一只不大的手炉,待炉里的炭火烧尽了再悄声离去。
那夜她听到月上中天,从乡间田野的泥巴沟子听到了江南水城的白墙青瓦,她后面听得倦了,手炉也渐渐泛了凉,正想离开之时,军中那常日沉默寡言的小将却突然开了口。
湛明轩破天荒地讲了他七岁时尿床,九岁上房揭瓦不慎摔断了腿,还有十二岁那年,错把小妹的衣裙当了抹布。
他说他爹下手有多么的重,说断腿躺在床上的时日又有多么无聊,最后说他妹妹气鼓鼓地接连剪了他三件窄袖长袍,害得他半个月没有换洗的衣服。
那晚上他说了许多,也喝了许多的酒,将士们笑得嘻嘻哈哈,她却看得出他是想要借酒浇愁。
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也没有妹妹了。
思及此处,慕惜辞面上的笑意微敛,好在这辈子,她至少能替他保下湛凝露。
也能帮着他好好报了那抄家之仇。
不过这些还都急不得,眼下最要紧的是正月初九重新开业的梦生楼。
沉寂了这么久,道人妄生也该上场了。
慕惜辞临睡前推窗望了眼天上的星,天辅入坎宫,云消雾散。
当是旧事今明。
第64章 开业
正月初九,梦生楼开业。
即便无需晨练,这天的慕惜辞仍旧起了个大早,将自己拾掇整齐后,拖上嚷嚷着没打扫完书房不想出门的灵琴,又喊来了两头蹿的湛明轩,三人驾着马车,一路赶往中市。
先前那块落了灰的“醉仙楼”匾额被“梦生楼”替代,门柱上那副斑驳的对子也重新上了漆,大厅内的装潢焕然一新,除了酒楼仍旧固执的守在中市一角,一切都是全新的模样。
湛凝露做生意很有一套,小姑娘的点子活泛,又极具魄力,开业当天全场的酒菜半价不说,每桌还要送两碟瓜子点心,并特意请了舞狮队和杂耍团。
左右京中集市的官道宽阔,即便是坊市一角,摆下舞狮所用的家伙式亦绰绰有余,两个队伍在梦生楼外狠狠热闹了一番,吸引了不少前来观看表演的百姓,舞狮演罢,沈岐点燃了那两串在门上悬挂了多时的大红鞭炮。
待慕惜辞等人赶到之时,那鞭已然燃尽,一旁等候多时的客人们蜂拥而入,不多时便挤满了整个一楼大堂。
这生意很是红火。
刚下马车望向楼内的慕惜辞眉梢微挑,看来把凝露调过来与沈岐共事还真是对了。
从前的沈掌柜一心钻研菜品与祖传易术,并不善于经营酒楼,醉仙楼的之前的名声,全是靠菜品过硬的品质一点点积累出来的。
所以酒菜一旦出了次问题,那好名声塌得便比楼还快,加之沈岐不知道如何宣传补救,又有宿鸿的运财阵在楼中作怪……
醉仙楼不倒闭了才见鬼。
慕大国师想过一圈,幽幽叹了口气,那边的湛明轩拴好车马,抬步上前开了路。
“掌柜,烦请安排个清静些的雅间,我家小姐不喜欢喧闹。”抱剑少年绷着面容,音调微高,一板一眼。
沈岐闻此,装出一副不认识几人的样子,含笑点头,继而回身喊了临时充当跑堂的裴元:“这好说,客官里面请——小元,送这几位贵客去‘云山颠’!”
“来~嘞!”裴元应声,手中素白的抹布一甩,利落地搭上肩头,“客官请随小的来——几位今儿想吃点什么?梦生楼的招牌菜可多着哩!”
“那就上你们最拿手的那几道,记得少放些油,我家小姐吃不得太油太腻的玩意儿。”湛明轩说着一抬下颌,将“世家贵女的高傲侍卫”的范儿演了个十成十,偶尔有大堂中的客人被他的声音吸引了注意,也都在匆匆一瞟后便收回了目光。
这里是京城,是随便一口唾沫都能不慎砸到某个高门权贵的地方,这样讲求派头又稍有些高傲的侍卫可太多了,此等火候,浅薄又浮夸,全然称不上起眼。
——想来也不是什么厉害人家。
众人想着不再关注几人的举动,慕惜辞等跟在裴元身后上了二楼,与沈岐擦肩而过时小姑娘的黑瞳微晃,后者对着她不着痕迹地颔了首。
今日是他们梦生楼开业的关键时期,能否在京中一炮打响“妄生道人”的名号,全在今朝一举。慕惜辞对湛明轩的表现很满意,在酒楼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就要适当高调一些。
高调些反而更显自然。
“云山颠”与他们上次所见时的样子相差不大,没了那柄被人藏在假山缝里的青铜小刀,雅间里也就没了那股瘆人的阴寒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