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总归是恨着他的。
那平白构陷了昭武将军府的路惊鸿固然可恨,但真正将白氏全族推上了断头台的,到底是他面前这位扶离帝王。
他心中分明知晓着昭武将军府的无辜,可为了他那无上的君权,为了维护所谓的朝堂稳定也为了全了他心中那点无止境的猜忌——
他仍旧狠心断送了白氏一族之人的性命。
他没法不恨。
白景真闭了闭眼,待心绪平复后再一次小心无比的重复了一番先前的话,这一次榻上终于传来了回应,帝王的嗓音飘忽而沙哑:“……回来了?”
“平身,赐座。”元濉隔着帘子,吃力地略略抬了抬手臂。
两名宫人循声而来,一人取过只黑漆雕花的圆凳给白景真坐了,另一人则撩开软帘,仔细搀扶起了那病重的帝王。
“谢陛下。”青年低着眉眼轻声致谢,起身时有意拖着尚未好透的右腿微微一个踉跄。
元濉果然将他那点趔趄尽收了眼底,他倚着床壁,发黄发浊的眼珠晃了又晃:“景真,你这腿怎还瘸上了。”
“回陛下,奴才这腿,是自聿川逃离之时,不慎跌断的。”白景真说着面露了自嘲之色,“当日伏击,奴才本以为是十拿九稳。”
“怎料乾平那头竟提前勘破了我等意图,命慕家的小公爷并上数十名军中精锐,扮成寒泽使臣的样子,先行打了头阵。”
“那西商与桑若之人本就不大顶用,加之那乾平的慕国公与慕小公爷先后而至,生生形成了夹击之势……”
“奴才见情势不好,忙不迭拉上十二沿山中野路退了,又在下山时体力不支,不慎与他一同滚落了山崖。”
“奴才的运气好些,只跌断了一条右腿,尚不曾危及小命,”白景真低眸轻叹,面上浑不见半点破绽,“但十二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原就受了重伤,这一跌更是加重了他的伤势,奴才与他滚下山崖后不久,他便彻底断了气。”
“奴才别无他法,只得撕去他衣衫上能辨别他身份的绣花图章、摸了令牌,最后寻了个隐蔽些的野洞子将他拖了进去,拿枯枝落叶草草掩了。”
“奴才出了野洞,便一直循着山流向下游爬,奈何半路便因失血而晕过去了。”青年面不改色,“不过奴才命大,侥幸撞上了个好心的猎户。”
“他把奴才捡了回去,又帮奴才接上了断腿。”
“奴才在山中休养了半个多月,前几日见伤腿大致好了八成,已能长期落地走动,便赶忙随着游商队伍,绕道虞朱,潜回了扶离。”
“所以,你们这是埋伏未成,反被围剿?”倚在榻上的元濉勾唇冷笑一声,对白景真的说辞不置可否,顾自慢声发问,“那十四和十七呢?”
“还有救你的那家猎户——他们都怎么样了?”
第522章 眼神
来了。
听见帝王发问的白景真心下一凛,放在膝上的五指悄然蜷缩了一瞬,面上却半点颜色不改,仍旧作一派自如之状,只是眸中略略浮现了三两分惋惜之意。
“回陛下的话,奴才当日也受了些伤,”青年声线平静如常,“趁乱将十二拉出人群之后,便再无余力回头去拉已被拖入混战深处的十四与十七了。”
“是以,他二人多半已死在了那场混战之中……”白景真缓缓放轻了语调,话毕陡然又单膝跪了地。
“陛下,奴才无能,既未能完成任务,也未能救下十二等人,还请陛下责罚!”
病榻上的帝王倚着床壁,眼角半垂,静默的斜睨着叩在地上的玄衣青年。
白景真盯着那满是审视与探究的视线,身形岿然不动。
元濉指尖微动,良久才收回了目光。
“你还不曾讲过,那家猎户的下场。”帝王的嗓音沙哑而不失威仪,巨大的压迫感似山川巨浪般冲着青年扑面而来。
提早数日便做好了准备的白景真,不曾被那气势骇到半分。
他闻声微微勾了唇角,半垂的长睫掩去他眸底冷冽的清光,音调亦随之有着刹那的转凉:“那家猎户……自是被奴才除了个干干净净。”
文煜帝应声转眸,故作惊诧:“哦?那猎户可对你有着救命的恩情。”
“景真竟是连这样的大恩,都不管不顾了吗?”
“陛下,家国大义之前,不拘私人小义。”青年沉声,略略将脑袋压得更低了些,“这还是奴才年幼之时,陛下亲口教给奴才的。”
“自然,救命之恩不可不报,所以奴才动手时未尝留手,他们死得利落,想来也不会痛苦。”
“此外,往后奴才每年在清明时节,会记得他们上一炷香的。”
元濉听罢不曾言语,只维持着那斜眸俯视的动作,半晌动了动唇角尾音微扬:“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