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漓应声点头,两人在中市上又逛了一阵,便跑去街头寻那赶车的燕川,转而去东市闲逛去也。
与二人的自在悠闲不同,回到府中的墨书远则不受控地怀疑起了人生。
他在梦生楼外,被墨君漓连吓带气的乱了心绪,回去的一路上自然也是惴惴不安。
这股惶恐与悚然持续了许久,直到那马车停在了自家王府,他迈过门槛后,才在这熟悉的地方寻到了些许安稳之意。
于是他趁着这机会灌下了一壶冷茶,意图用那冷透了的苦涩安抚住他焦躁的心神。
茶水入腹,他心头的麻乱果真消散了不少,他本想一鼓作气再灌上两杯冷水,却不料他的肠胃竟先一步翻滚、挣扎了起来。
肚子疼起来的那个瞬间,他的大脑骤然出现了大片的空白,随之而来的便是针扎火燎一般的可怕剧痛。
他的胃腑好像是在痉挛,他的肠子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团到了一起又不断拉扯,他的面色寸寸惨白,额头渗出一茬又一茬发凉的冷汗。
在某个刹那,他又一次放空了脑袋,继而疯了似的奔向就近的耳房,匆匆唤下人们抬来了恭桶。
奈何三急之事向来比府中下人们跑得要快,等到侍从们抬着所有的器具赶进耳房,墨书远已然铁青着脸面,令他们去焚香烧水,另备新衣了。
小小的耳房之内一片恶气熏天,入内的侍从们忍了许久方才压制住腹中那股作呕之意,他们喏喏应着撤下了恭桶,不料未行几步便又被屋中人喊了回来。
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待到满院侍从都累得喘不上气来,墨书远亦蹲的脚步虚浮、满面菜色,他那不断折腾的肠胃这才稍稍安宁了些许。
青年在侍女们的服侍下怔怔换上了新衣,走出耳房时天边的日头已尽,月上中天。
他的眼珠发了痛,耳蜗亦像是充了血,他像游魂似的飘在府中路上,发木的双眼陡然瞥见了花园深处一道一闪即逝的单薄身影。
他头皮一麻,当即转身欲走,却又在转身刹那,对上了一双漆黑而空洞的眼。
第387章 厉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
漆黑空木,看不到半点活人应有的光泽,乌蒙蒙像是被磨花了的黑玉棋子,他几乎看不见那人的眼白。
墨书远被吓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当场仰跌过去,他惨白着嘴唇连连后退,双目却不由自主地紧锁在了那面容灰白、满身死气的女子身上。
她穿着王府侍女的衣装,发间簪着两只素雅精巧的玲珑玉簪。
病态的苍白掩不住她姣好的容颜,身形清瘦如扶风弱柳,她敛着裙摆,冲墨书远缓缓勾起道温软干净的笑,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墨书远的眼中有着刹那的恍惚,在花园在书房在林间的小道……这笑他见过无数次,这曾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笑意。
“是……是、你——”青年的牙关阵阵打颤,自牙缝中挤出的言语破碎形不成段子,“你不是……”
你不是死了吗?!
他攥紧了双拳,指节被他捏得泛起缺血的青白;他的喉咙内猩甜一片,牙龈像是被他咬出了血。
“殿下,奴来看您,您不高兴吗?”女人咧了嘴,唇边的浅笑眨眼便深了三分,她的声线动听如莺如鹂,动听之下却又隐藏着股散不去的怨恨之意。
“这么些年了……奴一直想念着殿下,一刻都不敢忘怀。”她的笑容发了癫,得肩膀随着那笑打了抖。
“殿下您呢?”她摇曳着身姿,音调陡然变得妖娆又黏软,像是情人间的呢哝软语,“您可曾想过奴?哪怕是那么半刻。”
墨书远退着跨过一道矮矮的台阶,一股附骨之寒骤然从他的脚底窜上的发顶,他悚然万般,冷汗悄然间便湿透了他的衣衫。
他认得面前的女人,她是他十六岁那年的通房丫鬟,也是他少年之时头一次萌动的春|心。
但她分明早就死了,六年前他分明是亲眼看着下人们给她灌下了那碗夺命剧毒,他分明是亲眼看着她身下血流如注,他分明是亲眼看着她咽了气!
她分明就死了!
“滚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墨书远强作镇定,奈何带着颤的嗓音仍旧暴露出了他心底的恐惧,女人对他的警告嗤之以鼻,顾自笑着抬手一抚鬓角。
“殿下,这里如何就不是奴该来的地方了?”
她弯了眼,头顶的玉簪倏然坠落,消散风间,一头青丝如水流泻,浅色的褶裙上亦渐渐沾染了猩红的血。
“您当初还曾许诺,说要给奴一个侍妾之位……奴的尸骨眼下还被葬在池泥之下……这里如何就成了奴不该来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