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祝氏临走又拉着她多说了好大一通的话,祝婉却依然紧闭着帘子不愿见她。
待宋府余下的十来号人齐齐坐稳,车夫亦吆喝着挥动了手中的马鞭。
马车四角垂下的铜铃叮当作响,木质的车轮碾过青石,溅起一小片和着土色的水花。
宋纤纤立在原地,静默注视着那渐渐远去的宋家车队,忽的双膝一弯,俯身重重叩在了地上。
“不孝女纤纤,叩送爹娘——”她垂着眼瞳高扬了声调,任那满地的泥泞蹭脏了她的额头与手掌,也任她那一身近乎于素的荼白浸染上了暗色的泥汤。
细雨润透了她的发丝,微风又带着她的声线钻入了那眼见着便要消失在雨雾中的车厢。
端坐车内的宋兴哲听见那最后的诀别,水迹毫无征兆地便糊了一脸。
——那是他……悉心教养了四十几年的姑娘啊。
*
回了宫的宋纤纤跨过门槛,抬眸时一眼就瞅见了那负手候在她正殿之外的高挑青年。
她瞧着墨书远身上的繁复而奢华的衣裳不自觉蹙紧了眉头,说话时那嗓音亦不由带了点说不清的厌烦与疲倦:“远儿,你今儿怎的过来了。”
“母妃,您总算回来了。”墨书远闻声回头,两袖一端,拱手便是一揖,“您若再晚些回来,儿臣保不齐忍不住要去宋府寻您了。”
“至说儿臣……”他敛着长眉,余光扫过女人那沾满了污泥与水迹的衣摆,目色微惊,音调却仍旧是一派恭恭敬敬,“儿臣今日进宫,那自是有要事想要与母妃相商。”
“哦?要事。”宋纤纤挑眉,转眸一瞥青年半垂着的面容,眼底纵过一线讥嘲,“什么要事,远儿,你且说来听听。”
“那自然是能关乎到儿臣终身的大事。”墨书远道,女人听罢,眸中藏着的讥嘲不禁愈甚:“终身大事?”
“远儿,你可莫要在这寻母妃的开心——你不是已经娶了那慕家的二小姐了吗?如今又从何处冒出来这么一桩‘终身大事’。”
“母妃,您又与儿臣说笑了。”收了礼的墨书远勾唇轻哂,瞳底波涛暗涌,“那慕诗嫣是副什么德行,如何能当得起南安王府的女主人?”
“儿臣眼下留着她,不过是为了卖国公府与父皇一个面子,待到他日时机成熟,儿臣定然是要休了她的。”
“那这么说,听远儿你的意思……”宋纤纤的语调微顿,“而今你是已经寻好了比那慕诗嫣更合适做‘南安王妃’的人选了?”
“正是如此。”墨书远点头,“母妃,儿臣此来正是要与您商议此事。”
“只不过……”青年瞄着宋纤纤那身脏了的衣裙稍作迟疑,“母妃,您这……您要不要先去换身衣裳?”
“儿臣今日并无他事,可以多等您一会的。”
第810章 触霉头
“无妨,有什么要商量的,你直说便是。”宋纤纤应声挑了眉,继而自怀中摸出块尚未染上泥色的帕子,漫不经心地抬手擦了擦鬓发间浸着的雨。
“免得等下你又脱口些什么惊世骇俗的,再让本宫惊洒了一身点心茶水——那样本宫岂不是要白费这一番功夫。”
“所以,远儿,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出来就好,本宫等着听你说完了那所谓的‘终身大事’,再去换下这身衣裳,倒也不迟。”
“母妃,您惯会打趣儿臣,儿臣哪里就喜好说什么惊世骇俗之语了。”冷不防被人堵了两句的墨书远攥拳讪笑,一面转身替自家母妃开了路。
“不过母妃,您既这样发了话,儿臣亦自是不好再浪费您的时间,只是今儿这雨片刻不停,咱们站在这大抵也不宜叙话,要不,咱娘俩还是先进屋再详谈吧——”
话至此处,墨书远言辞稍顿:“儿臣也好教宫人们给您端来点温茶热汤子一类的驱驱寒。”
“看不出来啊,远儿。”宋纤纤转眸对着青年上下一扫,神情淡漠,语调微嘲,“这些年来你本事没长,使唤起我宫里的宫人,倒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不、不是,母妃,儿臣不是那个意思……”墨书远闻言心下一慌,下意识便想开口解释两句,孰料女人浑然不曾在意过他的辩解,顾自拂袖挪了步:“好了,走吧。”
“喏。”被自家亲娘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华服青年无奈苦笑,至此他还如何能看不出,他母妃现下是在故意寻他的错处?
想来是母妃她老人家才送走了宋府的那一众男女老少,而今恰是心情最为憋闷抑郁之时,她甫一回宫便撞见他在此等候,自然免不了要将那一肚子的火气撒在了他身上。
说白了,今儿算是他合该受气——谁让他一心急着那联姻之事,竟一时不慎触到了他母妃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