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心里明白,师父想牵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天光映在她的身上,自上而下,阴影笼住了她的眼睛。
半晌,她开口,声音像是被扼在喉咙里的,沙沙哑哑,叫人辨不出那话里的情绪。
她说:“你都已经有我了,你怎么能对别人好呢。”
桑歌低着头,喃喃出声:“你怎么能对别人好呢……”
她隐约知道不能这样比较,却忍不住想比。比过之后,发现,他不只是对别人好,甚至对那个人比对她更好。
或许,那个人就算犯错,也不需要装哭,师父还和她道歉,还为她疗伤。都是灼伤手指,对她是训斥,对那个人,即便嘴上不说好听的,但这份心疼,即便是瞎了也能看得出。
可他怎么能这样?
捡起掉落在旁的石块,桑歌咬咬牙,转头便往回跑。
而君迁子,在手上落空的那一瞬,于梦中皱了皱眉,却是始终没有醒来。
从桑歌的五岁到如今的十七,十二年的时间,于凡人足够经历一次成长,于仙君而言却不过一个俯仰而已,转眼即逝。在她之前,他不知曾度过多少个十二年。
然而,分明是这么短的一段时间,他却觉得长得不像话。
在这之前,他从没带过孩子,也不会带孩子,可就是这十二年,君迁子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慢慢拉扯长大。比起之前她因为魂魄涣散而昏迷、让他不得不时刻守在她身边输送灵力、日日不能歇的那五年,这十二年,竟更累些。
兴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君迁子可以很清楚地分辨桑歌和她的区别。
桑歌不是她,桑歌是经由他手,搜集了她碎去魂魄拼凑出来的灵体化形出来的,从出生到现在,老老实实像个普通人一样长大。
除非这一世,她的魂魄安养好了,经历正常的生老病死,得了轮回的机会,才有可能换得她的回归。
君迁子从来都是很清楚的。
可即便再怎么清楚,在看见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熟悉面容的时候,也还是会生出些许的错觉。尤其是喝醉之后,他循着曾经的脚步,跌跌撞撞往无名山走去,看见她的那一刻。
他真以为桑歌就是她。
但那不过是喝醉时的错认,一旦清醒,什么便都明了了。
酒醉时候模糊的一幕幕渐渐在眼前浮现,变得清晰。在想起那些事的同时,君迁子皱眉,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不该喝醉的。
不该因为她的忌日而喝醉。
君迁子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司命星君对他说的话。
那是她忌日的前一日,他在路上偶然遇见司命星君,对方从来都是开门见山的性子,说话不喜遮掩。遇见他,简单利落便是一句:“那个娃娃,你该送回凡界了,越快越好。”
君迁子微顿:“为何?”
司命摇头:“不可说,不可说,总之是祸。”
“关乎于她?”
司命继续摇头,面色却严肃了几分:“关乎你。”
君迁子莫名松了口气。
“可她也并非毫无牵扯。”司命大喘气完,又道,“或许该说,关乎你们。”
“此话怎讲?”
司命折扇一摇:“你问的可是天机,不怎讲,也不能讲。”他说完便想走,却在走之前收了折扇在他肩上一戳,“看在仙僚的情分上,我再多说一句。你现在送走她,再不相见,还能避。再晚些,便避不去了。”
君迁子低头:“多谢。”
司命欲言又止,最后低头轻叹:“送走她,你们便是再无相交的两条路,至少你还长远。留下她,你们便只能再一起走一段路。”他强调,“极短的一段路。”说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摇着扇子走了。
“言尽于此了。若还能再见,一起喝酒。”
君迁子望着他的背影,向来清冷的眉目之间,细看之下,竟是夹杂了几分忧惧。
这一届的司命星君性子惫懒,若非生死事,在他那儿,便是一个字都讨不到。
所以,许多人都打趣过,在他那儿,你听到的字数越少越安全,若是这辈子都打不到交道,那便是此生不需愁了。
君迁子从不关心其他,可这个说法他是知道的。
没想到,他也有和司命说上话的一天。
可是……送走她吗?
经过这么多年,她的魂魄已经不似最初,动辄就要裂开散去,却也并不算安全。他并不是要留她一辈子,他早就想过,三年之后,任她去留。
可他的打算是三年。
他并没有做过立刻分开的准备。
即便三年的时间,在许多仙僚眼里,不过一个眨眼罢了。
那日,和司命打过交道之后,君迁子回到住处,脑仁儿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