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男人正给女人斟酒,嘴角挂着不羁的浅笑,风流无边,眼睛却眨也不眨地含笑望着女人,温柔缱绻。
女人坐在那儿,像一株初生于柔风细雨里的杨树,含蓄地提着手帕掩在嘴边,似乎是不好意思,含蓄里带着些大家闺秀的娇怯。
明明看起来像是两个时代,不同的衣着、思想、社会地位,就像是历史洪流中两条永不交界的平行线,但那眼角眉梢的互动分明像是在细细诉说着掩不住的情意。
“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真希望他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陆柒低声说。
在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陆柒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脑海里也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画面,就像是坐在飘摇的船只上,漂泊不定。
她好像能对照片里的那个女人感同身受一般,莫名地,她感觉自己眼前正盖着一块红绸,方方正正的小窗口透着外头刺眼的日光,视线下移,盖头的流苏随着清风微微卷动,水泻流光的红绸裙裾映入眼帘,逶迤的绣凤嫁衣不染尘埃,红得炙热,纤巧的手上抱着个暗色的八音盒……
好熟悉的感觉……
延卮言收回视线,眼中露出一点笑意,见她似在出神,弹了她的额头一下:“胡思乱想。”
陆柒被打断,回过神,抱着额头恼怒地看他:“这怎么是胡思乱想?相爱的人就应当在一起,哪怕阴阳相隔,心里想的也总会是下辈子的相守。”
延卮言一愣,近距离看,陆柒的眉眼称得上精致柔和,此刻,她浑身散发出一种哀怆又偏执的气息,而她在说“阴阳相隔”的那一瞬,延卮言在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与她平时的乐观截然相反的情绪——深沉而沧桑。
就像是历尽沧桑的大悲大切后会有的沉痛情绪。
“你……”等延卮言想仔细确认,那些诡异的情绪又消弭无踪。
“嗬,说起来,这其中还有段故事呢。”老板见他们起了争执,趁机打圆场。
陆柒马上被吸引过去:“哦?故事?我最喜欢听故事!老板说来听听啊。”
老板笑呵呵地摸了摸下巴:“我也是听我爷爷提起过,这照片上是杜家少爷和索家二小姐,杜少爷曾是店里的常客了。”
老板思忖片刻,招来一边的伙计,嘱咐他仔细看店,然后招呼两人在桌前坐下,大有好好说道的架势。
想来平时听老板讲述这段风流韵事的客人也不少,伙计从善如流地去了。
老板接着细细说了一场民国年间的天津卫,人人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
老板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地呷酒,似乎觉得青梅酒不够劲,叫来伙计倒来一杯烧刀子。
“后来呢?”陆柒追问。
店老板舀了温好的酒壶,悬着空灌了酒杯,飞溅的酒液洒了几分在延卮言的手背上,温热的,带着一丝灼人的气息……
“哎哟,不好意思啊……”店老板歉意地起身,从边上的纸篓里拿了张纸巾,大概是起得太急,身体不自觉晃了两晃,一个客人正好路过,顺手扶了一把。
老板眼神恍惚一瞬,道谢后,将纸巾递给延卮言:“真是对不住,擦擦吧。”
“没关系。”延卮言抿了抿嘴角。
陆柒因为故事被打断不悦地瞪延卮言,延卮言却像没看见,突然问道:“那索二小姐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店老板垂眼,添了杯酒。
“死了?”陆柒睁圆了眼,“您刚不是说……”
“是的。”店老板一改之前笑呵呵的表情,面上沉沉,“死了,在去往上海的路上在花轿里咽了气。”
正过来添酒的伙计闻言咻地抬头,骨碌碌的大眼珠子在桌上几人身上滚过一圈,欲言又止。
“怎么了?”店老板敲敲桌子,瞥他一眼,眼神凌厉暗含警告之色。
“没事,没事。”伙计心中一凛,心想:老板这是怎么了?
伙计挠挠头,提了酒壶往回走。延卮言听他路过身边时,小声嘟囔了一句:“老板平日说的不是这么回事啊,是不是醉了发酒疯呢,人都变了个……”
延卮言闻言,眉头微微蹙起。老板端坐在凳子上,无端有种不可言说的贵气,半张脸藏在昏暗的灯光里,晦涩难辨,在这逼仄小店里有说不出的诡异。
桌上其他人好似都没听见伙计的话,陆柒还兴致勃勃地攀在桌沿追问:“那杜少爷呢?他有没有发现?”
店老板头也没抬,手指搭在酒杯边缘慢慢摩挲,音色有些干哑:“杜家少爷那晚一掀盖头就发现新娘错了,当时就气急攻心,撕了龙凤喜帐,砸了合卺酒,红鸾花烛趁势将喜房烧了起来,丫鬟婆子急得大叫,后来人是救出来了,但是杜家东厢烧没了大半边,乱事平息下来,下人们才发现,杜少爷早已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