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人对发生过的事闭口不提,像是一种默契。他们亲眼见到灵器降世,亲眼见到灵器毁灭,有的失去了亲友,有的自己带了一身伤。
什么都变了。
路过曾经和自家徒弟住过的客栈,黎昼停步,朝它望了一眼。
分明出来时只说散散心,回去却少了一个人。
黎昼没有着急回四合宗,他沿着来路,将所有去过的地方又走一遍。
可不同于来路时,现在寒风凛凛,天气也冷下来。无定城外的枫树林只剩一片枯树,霜雪落满了枝丫,没有游人,没有嬉闹声,阜州的灯市也不知被撤去了多久。
雪夜里,黎昼提着纸灯,站在曾经待过的某个拐角。那时候自己站在这儿看灯看人,前一秒还在感慨着过去,一回头,怀里就被塞进一盏灯。
他望一眼手中提灯,灯烛还未点完,人却不在了。
原来真有一瞬沧海这种事情,黎昼低头,勾唇,却没有笑意。他的表情很奇怪,被刻在脸上似的,牵动嘴角也像是在掩饰什么。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像是在刻意蹉跎着时间,在逃避着什么东西。
可即便再怎么慢慢悠悠,路都是会走完的。
末了,他回到四合宗,停在自己的寝殿外。
现下是破晓时分,日夜更替,天空一半灰着,一半有晨光微微,日头还藏在云里。
黎昼突然就不想推门了。
分明从前很期待回来的,里边有他养的小猫。
抬手放在门前,黎昼的动作有些犹豫。
“罢了。”他垂眼,叹了口气。
罢了。
可就在他正要推开门时,那扇门被人从里边打开了。
“师尊?”
忽然朝阳越出,有淡金色的暖光从层云堆积的裂缝中洒了下来。有那么一个瞬间,黎昼以为自己生出心魔,竟看见一个真实的影子。
“师尊?”“你……”
他想问你是谁,想问你怎么在这儿,想问的许多,却魔怔了一样开不了口。
黎昼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笑。他半张着嘴,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怎么……”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说来话长。”眼前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那时候我也以为自己要死了。”
黎昼看对方嘴唇一开一合,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顾着看着眼前人,恍惚间竟以为自己回到了初春时候,闻到了清风带来草木嫩芽的味道。
林无妄笑着,分明是熟悉的模样,却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师尊,别的话晚些再说吧,我看你好像也没听进去。”他促狭一笑,笑完又垂下眼,好像有些难过,“我等你好久了。”
这是一场太突然的失而复得,黎昼没有做好失去小徒弟的准备,也没想过小徒弟能再回来。一堆意料不到的事儿接连着发生,他无能为力,只能静默看着,眼下见去者归来,他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语言能力,只听见眼前的人话音轻轻。
林无妄朝他走近一步,半弯着身子,轻轻抱了他一下:“师尊。”声音有些委屈。
“聚散往返,这些天真的好像一场梦啊。”
这话听在耳中,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水汽。
黎昼启唇,话音未发先泄出一声轻叹。
“是啊。”他这么说。
聚散往返,恍若梦境。他的眼前好像起了一阵茫茫白雾,只能看得清眼前的人,不是幻影,不是错觉,他是一个实体,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人。
此时风吹云动,阴霾散去,漫漫金光洒满了四合宗所在的山头。
天亮了。
番外一 寒鸦万点
我是一柄剑,没有名字,只是一柄剑。
原本沉睡在暗阁里,后来有人将我带走,他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醉饮。我不是很瞧得上这个名字,也不是很瞧得上他,即便我知道他是谁。
这没什么稀奇的,任何生出灵识的剑都能感觉出皈虚剑的气息,这是所有灵器的本能。作为万兵之祖,皈虚剑足够令所有兵器臣服。
可那不包括我,或者说,不包括我的意识。碍于皈虚剑势,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但纵使剑体在他手上微震示好,我的内心也并不认可他。
他不是我所期盼的强大的主人,他是另一柄剑。
比起他,我更欣赏与他在一起的另一个人,道心坚决、剑意如炽,这才该是我的主人。可惜我没有选择,我只能像把玩具一样被握在林无妄手上,我不能接受,偏又逃不开。于是我选择和从前一样,继续封闭自己的意识。
我知道这年头生出灵识的剑不多,可我不想因此被谁当成宝贝,我只想好好当一柄剑。于是我将自己封存起来,也由此骗过那些人,将我放在阁楼里养灰。找不到我认可的主人,与其活成个玩具,还不如在那儿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