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害怕师父生气,这份害怕几乎成了本能。在师父厉声斥我时,我怔了怔,却还是下意识地反驳:“师父是察觉到灵力波动,还是察觉到那枚灵核爆发出来、不同寻常的灵力?”
师父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反驳,大怒:“你知道些什么?”
“师父,我的确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但我指的那玉石里面的灵核根本就不属于北萧山……”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师父拂袖震怒,“将它交出来。”
我早该想到的,那块玉石说是不寻常,可北萧山名门大派,什么宝物没见过?即便是再珍惜的东西,师父师伯每见弟子有难,都是干干脆脆便给了,损坏丢失不是没有,可师门内从未因此计较。
师父总说,我们是在教徒弟,不是在教灵器,再珍贵的东西,都比不上门中弟子。而我最喜欢的,也正是师门里的这股人情味。
“师父,那枚……”
我想解释,师父却不愿再听似的:“你这是不想拿出来了?”
宋远的身份不能在这里曝光。
我心一横:“师父,我想把它还给它的主人。”
“荒谬!”师父大袖一甩,“那是妖族之物,莫非你还要去那些个不干不净的地方寻些妖邪来问吗?”
在我身侧,宋远轻嗤:“这时候嫌弃妖族了,要用的时候不是揣得好好的?”
师父怒目向他。
我往前一步,挡在宋远身前:“可从前师父教导我时,分明斥过「非我族类必为异端」这句话,是师父告诉我万物有灵,善恶不该以种族来定,应当从心而论。”
“我从前不喜偏颇,高看它们一眼,但有几只能承得起我的高看?有几只不怀异心?世事纷乱,大多因些异类而起,事实证明,这世上的异类,多是不安好心。”
我脱口而出:“那司幽谷呢?司幽谷满门修士,他们也是异类吗?”
师父一滞,语气古怪:“你从哪里知道的?”
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瓢凉水,我怔在原地。
虽是脱口而出,我心里也始终存着一丝侥幸,可师父此时反应……
看来苏妄说的都是真的。
“司幽谷灭门一事有许多蹊跷,多年前曾有流言,说司幽谷与北萧山对战前期,司幽谷的镇谷神器丢失是北萧山的阴谋。这种话,我向来当成诋毁,从未相信过。”
像是站在高原雪地里,有冰水浇了我满头满身,我忽然觉得冷,冷得嘴唇都开始发。说完这句话,我好半天找不回来自己的反应。
好不容易又找回来,可我说话时声音都在抖,像是被一根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过背脊,我咬着牙忍疼,脑仁却发紧。
“师父,自我入门,您便教我术法、教我修习、教我学识、教我做人。您教我良多,可北萧山所为,我不能苟同。”我一字一顿,“您这么做,我觉得不对。”
师父怒遏,灵力失控一般暴涨:“北萧山何时轮到你来说对不对!”
说话间,师父别在腰间的传音玉简掉在地上,正是这时,里边传来一个师弟惊慌的声音:“师父不好了!南巳冰夷的妖蛟失控,苏妄师姐前来救援却陷在里边,妖蛟凶猛、情势多变,师姐恐有不测!”
有那么刹那,我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住了:“苏妄去了南巳冰夷?”
那个地方临近魔界,常有魔物作乱,发生动乱时,进去的弟子几乎是九死一生。
我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师父勃然大怒:“你语气态度,还真当自己是北萧掌门不成?!”
北萧山的夜里太安静了,我独居在一座山头,周遭又过于空旷。即便我们不再说话,我耳边也全是师父吼声的回音。大概是我站在院里太久,晚间潮气染湿了我的衣摆,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好像铺了一层薄雪。
风清月明,是一个晴夜,可我真的好冷。
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失望和麻木:“师父,这是怎么了?”
师父冷笑一声:“怎么了?你问我?现在不是你要造反吗?”
我的心头堵了一块浸透了水的棉花,它横亘在那儿,不上不下,我拍了拍胸口,既拍不出它来,也无法让它自己掉出去。旁人看不出来,可我心口闷堵,不晓得该怎么办、不晓得能怎么办。
我只能带着这块冰冷的棉花站在这儿。
“师父,你不回应求援弟子,是想让苏妄死在南巳冰夷吗?”
师父不再回我,只是静默看着我。
“师父,我现在知道了这么多,你也要杀我吗?”
师父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可也只是一瞬,一瞬过后,他面色更沉,沉得我都不敢再看。
我自幼敬爱师父,将他视为我最亲的长辈,师父也偏宠我,我这一辈的徒弟之中,只有我出差错时挨的打最轻。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假的,但这一刻,我突然不认识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