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心底发寒,若不是亲耳听闻,怎么也不信那些话本子里的夸张故事会在现实中存在和发生。
洛北后退两步,眼里全是震惊,全是不敢相信:“疯了?怎么可能,她,她不可能……”
“可能的。”大婶以为还在问她,于是平静道,“那日宾客众多,薛城主办得很大,白玉泽都去了不少人。大家亲眼所见,霁女侠又哭又笑,又说要逃,逃到门口又呆滞不走。若不是薛城主将她拉回来,她疯得能用头撞墙。”
我怔怔去看洛北,只望见一双微红的眼。
山门枯燥,修习无趣,初入山门时我除了修炼,最喜欢的就是看话本。但无数话本里,我最讨厌这样的故事。
霁寒萧那般女子,她一生敢爱敢恨,野心勃勃,比大部分男子还要豪爽意气。也曾扛柄大刀孤身入匪群,也曾行侠仗义歌酒共英杰,也曾纵马江湖快意忘恩仇,也曾离经叛道山巅决生死。
本应扬名天下,不料爱错了人,竟被囚在小小庭院,成了个疯子。
世事即便再多不公,也不该是这样的。
“不可能,不可能!”洛北眼睛血红,转向宋远,“不会的……她是不是在骗我?她在讲故事对不对?”
“不。”宋远冷静得近乎冷酷,“除非其中有误会,否则便全是真的。在我的诀术下,她讲出的只能是自己知道的事儿,编不出谎。”
洛北将嘴唇咬得死紧,一丝血色从他嘴角齿间流出来。
“有误会?”他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对,一定是有误会,是有误会……”
宋远犹豫了会儿,终于又一个弹指,将街道恢复正常。
大婶不记得自己讲过什么,街上行人也不清楚自己被定住了多久,包子铺的笼屉上热气腾腾,白雾升起,渐渐稀薄,飘散在空气里。
宋远等了等,没等到洛北的反应:“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洛北低着头,额前微乱的发丝垂下,遮住他小半张脸。
“去谷玮城。”洛北再开口时,声音嘶哑起来,“去谷玮城,我要去寻她,若传言是假,我要带她走,若传言是真……我便杀了薛余川,再带她走。”
宋远顿了顿:“好。”
洛北浑身发颤,原先无事都带着三分笑的脸上,此时只能看见消不去的恐惧和怒气。
那时的宋远大概才打从极之渊出来,还不大通晓人情世故、也不太明白感情这种东西,遇见朋友伤心,都不会说几个字。我望一眼宋远,又望一眼洛北,虽然看他这副模样觉得心里难受,但也清楚自己做什么都没有用。
“唉……”
我叹一口气,天地浩大,无人知我,这感觉真不好。
偏巧这时宋远感觉到什么似的,往我这边一歪头。
我一愣,尝试唤他:“宋远?”
他却迷茫着摇摇头,又转回去。
在他那一眼之后,我想了许久,他那一回头,到底是听见了我,还是恰巧那时我身后有什么别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可惜,我想不明白。2.
宋远带着失魂落魄的洛北连夜赶往谷玮城。
不同于来白玉泽时的闲适,这一路,洛北很是沉默。
他不说话,宋远也无话能说,两人闷头往前走。但或许洛北心里沉,想要逃避一些东西,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跑了起来,好像只要跑远,他不想面对的东西就追不上他。
夜里天寒,他被风雪糊了满头满脸,雪化了挂在他眉梢,又被寒风吹成薄冰。
没跑多远,他已经眉眼雪白,挂了一身冰碴子。
“你不能再这么跑了。”宋远拉住他,“你的气息乱得很,再这么跑下去,还没到谷玮城,你人就倒了。”
洛北被宋远扯得一个踉跄,回头时却没发脾气,只是声音哑得厉害,一双眼红得要滴出血来。
他说话听着委屈得很:“可她在那儿受苦。”
宋远闻言一愣。
“你知道她有多在意自己的本事吗?她勤勉修习、刀不离身,睡觉都要枕着,从来不嫌硌。在十四五岁时,就是那个旁的小姑娘水桶都拎不起的年纪,她便每日在庭院里挥刀了。那刀啊,半人长,重得很,我曾经试过,我都挥不动……她很喜欢这个,她,她那时还没有这么厉害,却已经用那柄刀救下我了……”
洛北说得语无伦次,乱得很,整个人都魔怔了似的。
“她做过很多打算,她说要扬名立万,成为江湖上的第一女侠,她要开宗立派,要给那些瞧不起女子的人瞧瞧,让他们看看,女子也是能在刀光剑影里闯出一番名堂的。”他眼神涣散,抬头望月,仿佛想透过它看见什么别的东西,“你晓得吗?她心里有大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