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四喜提醒兰九要去喝每日的汤药,叶梨就去净室,洗了把脸,对着铜镜怔怔了一会,叹气走了出来。
叶梨低着头径直走,身后的白絮忽然小声叫:“小姐?”
一抬头,就见三步之外,挡着一位面色不善如门神的人。
主仆正行在水上的廊桥上,桥面宽度不过两人并肩可行。李茂看着叶梨,大跨步走了过来。
看到他,叶梨心里还是砰地乱了一下。不过她不欲再退缩,反而迎上去,清冷眸色,漫不经心看着他。两人面对面而立,中间只余一人间隔。只是他高大,叶梨须得抬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熟悉的凤眸依旧令人心动,却没有昔日的和暖和温柔,而是冷冽无情,甚至带着几分厌烦。
他与叶梨对视,然后视线下移扫了眼,抬手向前。
叶梨下意识想后退,却忘了白絮正在身后,几乎踩到白絮的鞋。
不过,他似乎并不是来抓叶梨,伸在叶梨面前的手掌摊开,是一个蓝色的小瓷瓶。
叶梨有些不解,他竟是一言不发抓起叶梨的手,把瓷瓶塞到了她手里,就转身如风离去。
白絮站到叶梨身侧,小声诧异地问:“小姐,这是什么?”
叶梨也是不知。拿起瓶子,就想扔进水里,白絮却已经从她手里拿了过去,好奇地拿开塞子,闻了闻,道:“像是药油。”
“扔了吧。”
身后有人声响动,叶梨忙收整情绪,抬步继续走。
离开许府时,兰九把她一直送出了门。叶梨笑着与他告别,余光却忍不住向身后的人群扫了眼。并不见那个人。
瞬间松了口气,却又觉有些失落。
回了落雪院,摊开手,有个被刺划伤之处已经结了疤,并不疼痛,只有些痒。
“小姐!”白絮大叫着扑过来,抓住叶梨的手,“怎么流血了?哎呀才结了疤不能抠掉。”
白絮并不大会服侍人,她急得皱眉跺脚,却不知如何处理,终于想到什么,放开叶梨的手,从自己衣兜里掏啊掏,掏出来一个东西,正是李茂给的那个小瓷瓶。
她又揭开闻了闻,小心翼翼道:“小姐,我怎么觉得这个像是给你抹手的,你看看?”
叶梨撇过头,道:“帮我打盆水,我洗洗手吧。”
白絮端了些水来,叶梨把手伸进去,沁凉,和桃皈观道院里的井水一般无二。她看着仍有些渗出丝丝血的伤处,想起她跪伤了膝盖,李茂给她包扎成一个鼓囊囊的白馒头。
他怎么能那样?
是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也是把她心口撕裂的人。
他是个骗子罢了。
叶梨继续每日抄写经咒,焚香念诵,为那个世间没有人知道曾存在过的孩子,也为了算起来时日无多的兰九。
每多见一面,多说一句话,原本面目模糊的兰九,就渐渐鲜活起来。他原本只是一个未婚夫的标记,叶梨可怜他病死,却再无更多深情厚谊。可是现在,他渐渐从标记变成了人,倒令叶梨更多了怜悯和遗憾。
可是叶梨并不知如何能改变他的命数。
若说治病,兰家既有权势,又有财富,定然是为了兰九搜罗尽天下名医名药。反倒叶梨,并无助益。
叶梨有些恼恨自己如井中之蛙,什么也不知道。
在丰极观的时候,无虞法师倒是让她看过一些医书,只是,观中并无大夫,寻常有道人风寒发热,不过就是用现成的几个方子熬药吃吃,甚至大多时候并不吃药,只空腹饿肚,祈福念经。因此,她读医书,不过是当做识字念文,并不真的懂。
即便她比如今多活了几年,却也只是困在桃皈观里,什么获益也没有。除了被那个骗子毁了贞洁,哄去真心。
思来想去,竟是半点儿主意也无,只得放弃,重新考虑,如何能让兰九活着的日子,多些快活。
快活……
人间最快活的事……
叶梨闭目,豆大的眼泪滑下。她其实分不清,是因了委屈,还是羞辱。
那种快活,她没法想象再予别人,所能做的,不过是多多哄骗兰九,让他觉得,自己待他是一片真心。
叶梨花了两日,做了一个堪称简陋的荷包,让白絮去送给兰九。
白絮拿在手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小姐……”
她咬唇又咬唇,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不绣个花在上面吗?”
落雪院里,并无什么好东西,做荷包的布,都是绞了一个旧道袍得来的。深蓝色的素布,连半点儿花也未绣,系带的结绳都普普通通。
叶梨从白絮手里拿过荷包,从里面掏出来一样东西给白絮看。
“这是七灵平安符。”
和荷包一样的素色蓝布上,用黄色丝线,绣着一个极为复杂的道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