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道比在道观长大的叶梨还不懂俗世规矩?
叶梨惊讶到都没了别的情绪。她茫茫然的样子,看起来愈发柔软顺从,林公子停住了脚步,对着叶梨张口结舌,眸色迷茫,看起来如雕刻坏了表情的木头塑像。
“六小姐,可以进去见老夫人了。”
叶梨听红袖这么说,转头提起一口气,缓步走向正厅。
上辈子,她归了叶府,知道自己父母皆亡,但是如今掌家的叶老夫人,乃是她父亲的生身亲母,不免心生眷慕,想要求取老夫人的亲近和怜惜。因而,本就惶恐的心,更加战战兢兢,只恐惹她不喜。
可是那些对亲情的期待,早在桃皈观的孤寂岁月里被磨灭了。
跨过门槛,仰首向前,看到一张古板严肃的脸,似乎和印象里一般无二。不过毕竟好几年未见,叶梨都有些忘记,上辈子这时候,她是如何称呼叶老夫人的。
“老夫……”最终,她还是在“祖母”和“老夫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即便她已经很是恭敬,却还是尚未好好行完礼,就被叶老夫人的斥责声打断。
“你与兰公子虽已订了亲,但是叶府乃书香门第,哪里容你这样偷偷私会,败坏叶府名声!”
叶梨长长呼出一口气,并未吭声。
按着她仅存的一点记忆,叶老夫人,就是不喜欢她,她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有差异。又何必徒费口舌呢?
没想到,叶老夫人却愈发生气,厉斥道:“我与你说话,你可听到了?”
叶梨淡淡道:“听到了。”
叶老夫人却仍是不解气,从旁边几上拿起一个茶碗,砸了过来,道:“你既已与兰公子订了亲,就要恪守妇德,莫要对其他人再勾三搭四,行为不检。”
叶梨听得惶恐了下,下意识想起李茂,却听叶老夫人又道,“我们林家的少爷,不是你能勾搭的!”
叶梨才知她是因了方才院子里遇到的林庆之,不过,她何时有意勾搭他?
叶老夫人,果然仍如上辈子一样,莫名恨她,似有深仇大恨一般。
不过,她已没了上辈子的迷惑和委屈,仍是恭敬行完了礼,淡淡道:“老夫人放心,我今日出来,事出有因。等回了落雪院,自然关紧门窗,闺门不出院门不迈。”
她一副乖顺,叶老夫人却噎得脸色铁青,“你你你”了半天,方斥道:“你最好是如此!滚!给我滚出去,再也别让我看到你!免增我晦气!妨害我气运!”
正厅里面,院子外面,都还有很多下人,作为叶家小姐,被老夫人这样斥骂,很是没有面子。白絮的眼睛都红了,隐隐含了泪。而归松院的下人,大多是鄙夷,也有些畏怕和惊讶。
因大葪朝以孝治天下,叶老夫人作为叶府嫡母,唯一的上代长辈,积威甚重。别说叶梨和下人,就是其他主子们,也皆是对她只能顺从。
叶梨抬头又看了眼老夫人,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她并不知道叶老夫人为何总是看她不顺眼,以致到了连看也不想看到的地步。
不过这也有好处,就是因着极其厌恶,叶老夫人连晨昏定省也免了她去,因此并未过多磋磨她,至于衣食住用上的苛待,住惯道观的叶梨,从来觉不出。
主仆二人回了落雪院,白絮还想安慰下叶梨,叶梨却兀自收拾起东西。落雪院极小,没法安置一个专门的道堂,干脆就把正室收拾了下,在窗口摆上供桌香炉,权做祈福修道之所。
白絮有些慌张,问:“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叶梨只道:“我为兰公子和叶府诵经祈福。”
话是这么说,但她真的想祈福的,只有一个人。或许,还称不上一个,因为当时还只是在她的肚子里,除了令她不时恶心干呕,连一丝儿动静也无有。
我的娇儿,不知我回来这里,你去了哪里?
——哎呀有人摔倒了!
——这是谁家姑娘?
——怎么流这么多血?这是怎么了?
——手里拿着药呢,应当本来就有病。
——怎么偏晕倒在这里,这不是给奉国将军府找晦气吗?
——人家大婚之喜呢……
想到陷入黑暗之前,耳中隐约所闻,叶梨心内绞痛。对白絮道:“你去问问管家……算了,你出去帮我买些朱砂和黄表纸,多买一些。”
大葪流行修道,因而家家户户,皆是不缺这些物品,不过,她在叶府,地位尴尬,让白絮去讨要,很大可能是会被刁难搪塞。罢了,好在她回叶府之前,无虞法师给了她一大笔银两,倒是不至于真的离了叶府就寸步难行。
白絮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人还没到,就有些慌张地叫着“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