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些天忙着签契、修田,筑池、引泉,每日累的倒头便睡,天不亮便起,就连之前岳大娘子操持钟府都没有过这般卖力。”
“常欢心疼姑娘,既然姑爷都已经将掌家钥匙交到姑娘手中,便是认定了姑娘。常欢以为姑娘实在不必如此操持,将自己累成这个样子。”
沉默半晌,钟岄抬手摸了摸常欢的脑袋:“行啊,知道心疼人了。”
“常欢何时不心疼姑娘!”常欢抢着护住自己的发,“常欢梳得好好的,姑娘莫要再摸弄了!”
“好啦。”钟岄笑着拉住常欢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有了依靠,干脆安定下来,清清闲闲地做县令娘子,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可若我要留下,那便更要这么做。”钟岄坐直了身子,又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常欢闻言愈加疑惑。
“沈沨是一个好官,是一个能为民请愿的好官。但是为官不能只靠决心与胆大。要靠声势,要靠钱财。”
“为了声势与钱财,便需要给某些人行方便,需要不得不暂时放弃自己的赤子之心,现在的他眼睛太过清澈,做不到这些,也没有心力做。这是他的难得,也是他的阻碍。”钟岄摇了摇头。
“所以无论我走不走,这些事我会为他做。我之前助他开粥厂,便是为他在覃临造势,从沈家带来的钱与他的俸禄远远不够,我便让钱生钱,以后捐钱赈灾、办学济贫。”
“我要他揣好他的初心一步一步走上去,去实现他的抱负。”
常欢听得愣住,许久才回过神来:“姑娘远虑,常欢无话可说。”
二
马车回到沈府,钟岄进了拱门,发现沈沨正在院中与月对饮。
他一袭白衫不惹尘,玉簪束发,身披皎皎月色,举杯对月。晚风吹过,微微拂起他的发丝与衣袂,为他平添了些许飘逸。
“沈小相公今日得闲了?”钟岄巧笑倩兮,抬步上前,“我赶路辛苦,可否向小相公讨口茶喝?”
沈沨嘴角弯了弯:“山月迟不归,我只能与天上月喝个痛快。”
钟岄一时疑惑,上前拿起杯子嗅了嗅,才发现是酒。
“娘子坐下。”沈沨拉着钟岄坐到自己身边,笑着满上了一杯酒,“娘子能饮一杯无?”
钟岄挑了挑眉,与沈沨碰杯饮下。
“娘子好酒量。”沈沨拥住钟岄,轻轻凑到了她耳边,“娘子,覃临,很好。”
“我知道。”钟岄受不了他在耳边说话,向一边挪了挪,却发现沈沨的力气出奇得大,自己动弹不得,只得顺着他。
“我为高氏伸了冤,惩治了尤家,清了积攒多年的破帐,还和文逸铲了落霞寨这颗毒瘤。”
“你做得很好。”钟岄轻轻抚上他的背,“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娘子可知,当我从县尉升到县令,看到高氏得到安葬的时候,看到百姓拿到尤府吐出的赔金的时候,看到落霞寨付之一炬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你在想,你得继续升迁,走出覃临,走出郸州,去到王都,为民向上位者进言请命。”钟岄猜道。
沈沨满意地点点头:“我想往上爬。我想靠我的努力让政治清明,天下太平。让无数高氏这样的人都有冤可审,让尤家一流无利可图。”
“你会做到的。”
沈沨摇头,无意蹭着了钟岄的肩,让她打了个激灵。
“那日我看见刺史判罪尤府的告示,急匆匆去质问刺史大人,章大人却留我喝茶降火气。”
“他同我说,若我想像秦大人那样一辈子做个县令还则罢了,可若想往上爬,想往王都去,做更大的事,办事便不能仅凭一腔抱负,要权势钱财具备为抱负打基,否则所谓为民请愿的抱负,便会如同空中楼阁一般不切实际。”
“沈家式微,爹娘对我寄予厚望,我错不起。我怕我自己会在往上爬的时候摔下,连带着沈氏一族都受我连累;我怕我会沉溺于与别人的勾心斗角,变得只在乎权威高低而忘记本心;我也怕我同秦大人一般慎之又慎,最后泯然众人。”
“或许,做一辈子县令,维保一方平安,应该也算是实现抱负了吧?”沈沨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仿佛他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
“那倘若王都来了劳民伤财的旨意给你,将君命与百姓置于对立,你当如何抉择,忠义难全,以命相搏吗?”钟岄抽出了手,将沈沨转到自己面前,捧起了他的脸,强迫他凝视自己的眼睛。
钟岄越发觉得,面前的男子如一只雏鹰,理应在最高的天底下飞:“你不能一直做县令。你得往上走。”
沈沨眼神亮了起来,而后却又暗淡下去,轻轻拉下钟岄的手:“我知道你嫁给我后一直有顾虑,怕我始乱终弃,总想着为自己攒些体己钱。但成婚当日接亲之前我便在家祠里发过誓,这辈子不会辜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