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可有回去的打算?”
钟岄闻言面上的笑减了几分,试探开口:“大娘子此行,是替今上来的吗?”
潘氏闻言便笑:“我哪有那个面子替今上传话,只是替我家官人,也替我,来看看钟娘子与沈相公。”
“章大人?”钟岄不解问道。
“今上前几日派了王内官来泰明,想必是传达让沈相公起复的意思吧?上次我家官人与文逸劝解无果,如今你眉间又有愁色,想是沈相公还是不愿起复回朝?”潘氏笑着问道,眼神柔和,没有半分压迫。
钟岄叹了口气,微微点头:“不瞒大娘子,妾身不愿逼他。”
“那沈家家里的意思呢?”潘氏接着问道。
“家里婆母与小叔皆是以他为先。”钟岄松松一笑。
“如今他是沈家的主君,我们也没有觉得他的决定有什么不妥。既然他下定了决心,就由着他。如今沈家在郸州风生水起,想必不算什么坏事。”
“那沈相公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潘氏止住了华仪添茶的手,将茶盏放到钟岄的面前。
“茶盅中的茶叶有浮有沉,因为茶叶没有生命,故而无故浮沉。然人有魂魄,有灵心,怎么甘心随世事浮沉呢?”
“沈相公原来也是有自己初心底线的人,我与我家官人都不信沈相公会一蹶不振,一夕之间像变了个人一般。若寒窗苦读二十载的圣贤之心能在七年官场沉浮中泯灭,那便不是原来为了为民请命,九死不悔的沈相公了。”
钟岄一怔:“大娘子的意思是……”
“钟娘子自己也明白的不是吗?”潘氏含笑看向钟岄。
“沈相公如今并非安享闲适,而是在挣扎。这时候更需要有个人站出来去告诉他,去把他违心封藏起来的赤子之心扒出来给他看看。”
潘氏伸手拉住钟岄:“这个人,必须得是钟娘子。”
钟岄一时失神,出了满身的冷汗,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姑娘?姑娘!”
常欢的声音传了过来,惊得钟岄猛然一醒,却发现自己正在榻上躺着,不禁问道:“潘大娘子呢?”
“潘大娘子?潘大娘子不是在王都好好的吗?”
“潘大娘子在王都?不对啊,她刚才还和我吃茶呢。”钟岄揉了揉微痛的额角。
“姑娘在说什么啊,潘大娘子来都没有来过郸州,怎么可能与姑娘吃茶呢?姑娘是被梦魇着了吧?”常欢用帕子擦去了钟岄额上的汗,又为她倒了杯清茶。
钟岄喝了茶,恢复了一些清明:“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常欢看了看窗外:“寅时三刻了,天还没亮呢。姑娘再歇歇吧。”
“不必了。”钟岄摇了摇头,看了看身边空荡荡的床榻,“官人呢?”
“姑娘果然睡糊涂了,昨夜晚膳后姑爷说新收上来的庄子有些暗账需要处理,昨夜就在书房歇了。”常欢笑着接过钟岄手中已空的茶盏。
钟岄缓了口气,沉思半晌:“你让人烧些水,我要沐浴。”
“此时吗?”常欢有些哑然。
“此时。”钟岄实在感觉身上冷汗出得黏腻不爽,又强调了一遍。
“是。”常欢颔首而退。
钟岄洗过了身子,换上了清爽的衣裙,坐在廊下吹着风,仔细想着自己的那个梦。
直至天边熹微,钟岄回过了神,眼神明亮且坚定:“走吧,我们去书房。”
二
沈沨才起,便见到钟岄进了房门,有些疑惑,却也笑着迎了上去:“娘子怎么来了?”
钟岄看着他眼底的乌青,顿时有些心疼:“昨夜没歇好吗?”
沈沨牵住了钟岄的手:“不打紧,可算是将那个庄子打理好了,也算是少了一桩事。”
钟岄默默,垂首轻道:“后院的海棠花开了,你愿意,陪我去看看吗?”
“荣幸之至。”沈沨含笑温和道。
沈府后院的海棠是文姝亲自派人送来的南安珍奇品种,若培育得好,一年四季可花期不断。
杨氏很喜欢那海棠花,钟岄便让人去覃临请来了白止帮忙照看,白止修建一通,临走还不忘将照管法子倾囊相授,无一遗漏地教给了沈府的花匠。
花匠尽心,养出的花争奇斗艳,芳香扑鼻,煞是好看。
天还未完全亮起来,后院没有什么人,沈沨与钟岄牵着手看着花海一般的海棠,皆默默不言。
“前几日,你送给我的那只夜莺,我命常欢拿到东郊林子里放了。”钟岄先开了口。
沈沨有些奇怪,倒也没有生气,只谦和开口:“为什么呢?”
“因为他,本就不属于那个笼子。”钟岄抬首对上了沈沨的眼睛,“就算他在笼子里清脆鸣叫,有人喂食,没有天敌,看似无忧无虑。但,他本是属于丛林天际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