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儿不需你来安顿,你只需同他好好地,告别。”
婉儿闻言,呼吸一窒。
……
是日,赵家东院被安排了重重的护院看守,院内没有其他人,只有撞伤未愈的懵懂幼童,与他心境苍凉的母亲。
“娘怎么眼睛红红的?木儿的脑袋没有那么疼了,娘不要哭!”
邱婉儿下意识地拭泪,却发觉自己眼圈干涩,欲哭无泪。
“娘没有哭,是被风沙迷了眼,木儿乖,你躺着好好养伤,莫要乱动。”
床榻上,小人儿窝在暖暖的被下,只露出一颗小脑袋。据曹大夫的医嘱,孩子是后脑淤肿,不需包扎,日日外敷内服散淤良药,安心静养,不出几日就可康复。
即便如此,这已是小小年纪的木儿人生中经历过最为惨烈的一场劫难。险些丧命的劫难。
“娘,木儿想去看董姥姥,还有芸姨。”
邱婉儿压着嗓音回应:“好。不过要等你的伤好了,才能去。”
“那要多久呢?会不会芸姨的宝宝都生出来了?”
婉儿再度窒息,缓了缓才道:“不会。你乖乖的。今后你要乖乖的听话,才能见到芸姨和姥姥。”
木儿没能明白母亲的意思,也没能理解母亲的表情,得意的小脸扬了扬:“木儿可是一直都乖乖的,最听娘的话。”
“好。木儿你听着……”邱婉儿艰难地发出声音:“今后你最要听的,是雪姨的话。你要把她当成另一个娘。”
长期相处,木儿已与赵雪娥建立了深厚感情,此时再一次被要求将雪娥视为最亲的人,他并未排斥,似乎乐于有更多的人疼爱自己。
他不会明白,也许今日之后,世上最亲最疼他的人,将再也不见。
母子二人相伴整日,邱婉儿悉心照顾着儿子,喂饭上药,陪床哄睡……望着孩子恬静的睡颜,心痛难以自抑。
夜深过半,婉儿伏在床边,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梦境中,幼时的她模糊的记忆在一一重现——母亲哀伤的轮廓和无力的哭泣,以及坚决离去的背影……比之更为清晰的父亲那张暴虐怒容,与冷漠眼神,再到她被当做礼物送入将军府时,父亲那满脸的奸滑得意……其中交替着她生命中所有印象深刻的脸:周剑云的迷恋和算计,田玉英的不屑与妒忌,曾凌峰与尚文志的狼狈而怨恨……然后,董依芸的脸由纯真开朗转为脆弱黯然。最终,她失去了木儿的孺慕崇拜和信任依赖,也失去赵雪娥的关爱与依恋,陷入冰凉黑暗的无底深渊。
这场梦中,她仿佛重新经历了自己的人生,也像是预示着今后她与他们的未来……
醒来后,那种切身的酸涩疼痛之感依然刻在心上。
是报应吧!
她想。
屋内灯火未熄,烛光映照下,木儿安静沉睡的小脸儿红扑扑的,邱婉儿僵硬的胳膊抬起,冰冷的手在触碰到孩子的前一瞬突然停下,转为给孩子掖了掖被角。
看了又看,看了再看,邱婉儿还是不舍地起身,迈着酸麻的步子,离开床边,走出房间。
此时天色将亮未亮,赵雪娥已在屋外等她。
门开,两人对视的瞬间,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了复杂难言的意味。
但是,雪娥的眼中不再温情,那神情,直比空中狂啸的北风更令她身心犯寒。
出了门,两人走在一众随从跟前,缓步出了院子。两位佳人的背影,一个清冷,一个淡漠,那画面,恍惚回到两人还是夫妻时那段和谐而使人艳羡的时光。
有谁能知道,每走出一步,邱婉儿的心境有如奔赴刑场,逐渐灰败而绝望。
赵雪娥并未事先说明她的刑罚是甚么,只是这么带着她,朝着某个方向,一路走。
终于承受不住如此沉默之下的重压,邱婉儿开口:“雪儿,谢谢你,给了我与木儿话别的机会。今后,那孩子就交给你了。”
雪娥侧目,只以淡淡的眼光回应。
谁也不知道,赵雪娥将邱婉儿押赴刑场的这副淡然脸色之下,并非心无杂念。
对于身旁这人的处置,她与父母三人的想法各有不同:
父亲主张废了她一条胳膊,将他们母子逐出赵家。
母亲心疼木儿,只同意赶走邱婉儿,欲将木儿留下。
而自己的提议是邱婉儿母子双双留下。
父母二人具是不解,在他们眼里,邱婉儿俨然已是个祸害,留在身边不知何时就会生出事端,他们赵家,他们周围的人,悲惨的遭遇比比皆是,怎的女儿还不死心,非要将此人留下?
可不管如何,赵家人从未想过要她邱婉儿偿命。
“邱婉儿,除此之外,你可有其他的话要对我说?”终也是敌不过心头那股不甘,赵雪娥思绪纷飞后回归到一直以来自己最为在乎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