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划破陈年旧疤,翻出血肉模糊。
“你为什么一定要死?”她语气艰涩,不能理解,也难以置信,当然,正常人确实很难与抑郁病人感同身受。
“因为我很痛苦,”许墨白说:“小时候许成镇为了惩罚我,常常摁着我的头摁进水缸里,那种感觉太难受,耳膜灌水,酸胀的大脑像被生生撕裂开,持续的耳鸣,肺里也像被岩浆灼烧一般。当然他不会真的淹死我,会卡时间松开我。
“我现在的感觉就和那时是一样的,上一秒在天堂,没呼吸到几口新鲜空气,下一秒就跌进水底,喘不过气了。死亡是我摆脱这种无法忍受痛苦的唯一出路,我靠吃药控制这种念头,但副作用也很多,失眠、幻听、头痛,我的性格也越来越极端,我快不认识我自己了,这样活着,已经不是真的我了。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总有一天你会厌恶这样的我,被我折磨的筋疲力尽,我会成为困扰你的包袱,我真的不想到了最后让你讨厌我。”
双向情感障碍患者有20%最终的归宿是自杀,就算康复也随时有可能反复,这就意味着他需要终生吃药,一生都与药物副作用和躁郁症抗争。
太累了。
这种无休止的痛苦和焦虑令他好累,
“所以斓斓,放弃我吧。”他苦笑着叹气。
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居住了,透过前排的后视镜他看到了一只陌生的怪物,他不认识镜中这个人,更不愿意她原本灿烂明艳的一生,葬送在这个怪物身上。
已经足够了。
不能再奢望更多了。
我还你自由,你给我解脱。
“好。”明斓不找理由劝他了,只是轻轻抱住了他:“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不阻止你。”
许墨白笑了声,露出很轻松的状态:“谢谢。”
他的双唇贴近她脖颈,贪婪地感受他熟悉的柔软,这最后一个拥抱他还想再抱久一点。
“等天亮就回家吧。”他不要让她看到他的死状,一定很难看,很丑。
“好。”明斓麻木地答应。
“你会遇到更好的。”他说。
还能遇见比他更好的人吗?
不会。
他就是最好的。
明斓只是停顿几秒,没有立即反驳他,强忍着心脏的钝痛:“嗯。”
之后两人都心照不宣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分开,她一直维持着被他搂在怀里的姿势没动。
过了许久,明斓看时间差不多了,终于抬起头来:“你想自杀,可以,但我会和你一起。”
斩钉截铁的语气,不是赌气,也没有开玩笑。
许墨白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明斓说:“我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无论遇到什么挫折,我都能好好活下去,也会努力让我身边的人好好活的,如果我这样拼尽全力,仍不足以让你留恋这个世界,我也有陪你一起死的勇气。”
他有点慌了,拼命摇头:“不行……”
这不是他想要的。
明斓打断他的话:“你看,你也觉得死亡并不是件好事对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着相信自己,相信自己能好好活着。
“你是有病,敏感又偏执,我一点不喜欢这样的你,但这是我第一天认识你吗?我又是第一次见识到你的阴暗面吗?就算你病发最厉害的那次把我绑在床上,我都接受了,你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你一个的时候都努力活了这么多年,现在两个人了却反而要去死,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是我拖累了你。”
“不……不是……”
“你很痛苦,所以你想死,但是活着的人怎么办呢,你不想想我吗?不想想你的妈妈妹妹吗?她们怎么办,我不想跟你说一些盲目乐观的话,我只想让你知道,你对我很重要,你也从来都不是负担。”
许墨白有些说不出话,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洇湿了她的肩头。
明斓被他滚烫的眼泪烫到,几乎要把衣衫下的皮肤灼伤。她从他怀里爬出来,捧起他的脸,认认真真的说:“跟我回去吧,我陪着你赢下这场战争,我们一起活下来。”
他沦陷在她口中的“一起”,几乎要放弃,不顾一切跟她走,可脑子里还有个清晰的声音在提醒他:“如果失败了呢?”
他嗓子有点哑,说话也很慢。
他知道失败的概率很大,她得忍受他的暴躁易怒和厌烦的抑郁情绪,每天面对一个面目全非、丑陋病态、出口成脏,完全丧失理性的男人。她还怎么爱他,怎么不对他失望,怎么能不身心俱疲。
“失败的话大不了就是你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时好时坏,你需要终生服药。那我就把工作交出去,只拿分红,每天都和你待在一起,吃饭在一起,睡觉在一起,洗澡也在一起,二十四小时都在你眼皮子底下,我不见任何人了,你病发的频率会低一点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