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帝都人享乐的时节,是帝都最热闹的时候。
可是宋文澜,却要走了。
他到帝都本就是暂时驻扎修整,他本不是池鱼,帝都这方小小鱼塘,怎能束缚得了他,他终究是要往更广阔的地方去的。哪怕除了帝都以外的大地,战火不息,动荡不安,宋文澜,还是要走的。
宋窈是个很恋旧的人,害怕离别。
但是这次,她的心却无比沉静,竟然破天荒的觉得,他走了才好。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将军,一个是卑微低贱的戏子,本就该毫无交集。
他走了也好,走了,就只留下她回忆里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半年来,宋窈第一次叩响了宋府的大门。
“我找宋将军,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戏子徐靥求见。”
以前宋文澜跟下人交代过,宋窈来访不必通报。但是这次开门的家奴宋窈不曾见过,想必新换了一批吧,她不禁局促起来。
宋文澜连身边伺候的人都换的这么频繁,会不会早已不记得她这个看不清身份的戏子了。
“徐小姐里面请。”
家奴出来的很快,宋文澜也并没有拒绝见她。
“戏子徐靥,见过宋将军。”
宋文澜好像正在看电报,听到这里抬起头来,宋窈说的话,与他们初见时说的分毫未差,只是语气神态与当时不同。
宋文澜甚至还记得,宋窈的表情有些怯怯,眼神里都是谨慎的探究。
今时今日,眼神里只剩沉静。
“徐小姐忽而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他们重逢的时候,语气却都十分疏离,真是可笑。
“靥女听闻宋将军要走了。”
宋文澜挑挑眉,“嗯?”
“能否,再去听靥女唱次戏,唱那出《帝女花》。”
宋文澜的目光反复打量宋窈,似乎想从她的神情看出些什么。但是所有情绪都被宋窈很好的隐藏。
宋文澜点点头,“好。”
宋窈从宋宅出来,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答应了。
如果被拒绝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还好。
彼时,她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
她没有直接回双枝阁,反倒拐到另一条路,进了一家药房。
第150章 双枝有树帝女香
宋文澜虽然答应了,但是他那段时日好像总算是很忙,一直没有时间到双枝阁去,宋窈一次次期望,一次次失望。
直到开拔最后一天,宋文澜才有空来听曲。
这次他没有去包厢,就坐在台下。
或者说,台下就他自己一个人而已。
宋文澜穿着板正的军装,眉目淡漠。偶尔还会蹙眉,似乎很不耐烦。
台上宋窈凤冠霞帔,红的耀眼,一如天边烧起的红霞,她身姿绰约,唱词婉转,句句泣血。
宋窈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耳边佟佟锵锵的声音有些不真切,她满目都是台下的宋文澜。
她见过温润如玉的宋文澜,见过幽默风趣的宋文澜,这下也见过生人勿近的宋文澜了。
戏曲到了尾声。
帝女饮下毒酒,死在驸马的怀里。
宋窈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眼里的眼泪溢了出来,无声的滴落在舞台的地毯上。
宋窈很清楚,这个男人没有心,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怎的会懂情爱之事。
世人都道戏子无情,可戏子才是这世间最多情的人儿。
一台戏一唱就是数十年。
宋窈这出《帝女花》唱了数十年,唱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那个可悲又可怜的公主,终于为爱的人穿上了凤冠霞帔,却终不能与其相携白首,落的双双殉情的下场。
可在这众人眼中,她演的再生动,戏子终归是低贱的戏子,怎么堪与公主相比,凤凰相生相依,世人将其绣于婚服,寓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挚爱意。但戏子其实与那青楼女子也相差无几,能嫁于乡绅富豪做姨太已是万幸,莫说真挚爱意了。就算是宋窈这样的名伶,即使哪天有了人愿意娶,凤冠霞帔此等礼节,她也不配。
她也曾以为,宋文澜是例外。
可是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泪水模糊了宋窈的视线,宋文澜的身影看不真切了。
宋窈只看见,好像有人向宋文澜汇报了些什么,宋文澜急匆匆的起身离开,没有丝毫犹豫,没留下一个眼神一句话。
宋窈无力的倒在台上,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她不知帝女饮下毒酒之后可否有撕心裂肺之感,只感自己腹中如烈火烧灼,翻江倒海,体内气血逆行,喉口腥甜。
微微一咳,吐出一口暗红的浊血,沾脏了金色绣线绣出的栩栩如生的凤凰。
凤凰,一生一世一双人……